【同期】“飛虎英雄”陳炳靖之子 陳開偉

　　（日本）投降那天他還不知道。日本人把他招進來，日本的軍官當時說，我們這段日子對你很不友善，希望你以後做了鬼也要請你高抬貴手放過我們。把一套制服叠得很好，他說這是當時你穿進來的，現在還給你，請你上車。他以為要去槍斃了，他當時拿了衣服，視死如歸，他說走就走，有什麼大不了。結果車開去南京臨時政府那裡，就跟他說你自由了，他說我們抗戰勝利了？他才謝天謝地。他剛才還在想這套制服我還穿得下嗎，我已經瘦成這樣子。

　　【解說】“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這錚錚誓言，刻於1932年成立的中國第一所航空學校“中央航校”入口處，也刻進了一代飛行員的生命。至1945年抗戰勝利，十三載烽火歲月中，航校共培養1700餘名空軍飛行員，擊落日機1200多架，近九成學員血灑長空、壯烈殉國。今天我們故事的主人公，就是兩位從這裡走出的“飛虎英雄”——美國第14航空隊（俗稱“飛虎隊”）23大隊75中隊的少尉戰鬥機飛行員陳炳靖，和第14航空隊第3大隊32中隊中隊長廖譚清。

　　【解說】陳炳靖1918年生於福建莆田，1937年從廈門海事學校航海科畢業，赴上海實習期間，親眼目睹日軍炸毀黃浦江上商船的情景。於是他毅然放棄航海夢想，轉而報考杭州筧橋中央航校第十二期，踏上“誓死報國”的征途。

　　【同期】“飛虎英雄”陳炳靖之子 陳開偉

　　他少年的時候到上海實習，剛好在黃浦江看到很多商船，其中有一艘是他們準備要上去做實習的，可是第二天就被日本軍機炸掉了。所以他非常憤怒，跟旁邊同學商量說“我們要不要去報考空校？”於是就在黃埔軍校裡面做一些很基本的訓練，一直等到陳納德成立“飛虎隊”之後，說有希望拿到一批軍機，是美國的P40。（但是）他們也是很艱苦，因為P40很多殘缺不一，要把零件七凑八凑，大概三架飛機才能凑一個好的出來，從此他就被編入美國航空志願隊（綽號“飛虎隊”）。

　　1942年，黃埔軍校他們那期的學生，經過篩選以後派到美國去受訓，大概一年的時間，受訓完畢，他們就馬上回來要參戰。那是1943年，當時他們的任務大部分是護航轟炸機，護航過程中難免跟日本的戰鬥機交戰，所以有一次他剛好把一個日本飛機打下來之後，他也被打中了，很幸運他沒有受致命傷，就是後面有一塊鋼板，那個子彈射中鋼板回彈到他的肩膀。但是傷得也不輕，飛機也損壞了，冒煙，只好選擇跳傘。這一跳，跳到越南的森林裡面，最後還是被移交到日本的集中營，他剛剛被俘虜的時候，肩膀的傷還沒好。日本知道他是飛行官，知道他有一定的官階。他跟日本人講，我只能講我的官階，我的編號，其他我都不能講。日本人說，你不講可以，這個傷我就不處理，讓它腐爛，讓他每天受疼痛的折磨。他就咬緊牙關。日本也試探他說你應該是參加了美軍，甚至日本人也暗示他，如果你承認你是美軍的話，你會受到好一點的待遇，我爸就堅持說他是中國空軍。因為他覺得那個是借人家的國旗偷生，他視死如歸，一口認定他是中國人，他覺得這樣做才對得起自己。

　　當時在集中營的時候，有人偷消炎藥給他。因為真的不行，如果傷口這樣子，最後人是會死亡的，有人偷特效藥給他。那個時候日本統治台灣，在那裡抓了很多台灣的民兵來幫忙日軍抗戰，但是日本人對台灣人還是不信任，不給你槍，你最多在營裡面當伙夫，當洗衣服的。當台灣人看到我父親，他說我們都是中國人，我一定要想辦法給你拿點維持生命的東西。後來他很感謝這個台灣人，可是名字也沒記下來，現在要找他也不容易了。

　　第一批空軍官校裡面很多是公子哥，還有很多是家裡很有錢的富二代，他們何苦？很多人當時沒有多想，不管貧富，一看到國家有危難不多想。更何況我父親，我父親其實兄弟很多，他可能有想到這一點，我死了還有哥哥弟弟可以照顧（父母），當時他最有條件去參軍，所以碰上這個情況就是義不容辭。

　　【解說】陳炳靖的同期戰友中有一位來自馬來西亞的華僑青年叫廖譚清。出身華僑家庭的廖譚清家境富裕，原本生活無憂。他天生擁有一副好歌喉，熟悉當地各族的旋律，夢想是到上海學習聲樂。然而戰爭的炮火打斷了他的藝術之路。目睹祖國國土被佔，同胞受辱，他毅然放棄音樂夢想，瞞著家人報考軍校。

　　【同期】“飛虎英雄”廖譚清子女 廖本立 、 廖韻琴

　　我爸爸在馬來西亞出生，在學校裡頭，他又喜歡跳舞，又喜歡唱歌，馬來西亞很多當地部族的歌曲，他模仿得惟妙惟肖，所以慢慢地他自己就想將來去唱歌。他本來想去上海報考音專（上海音樂專科學校）學聲樂。後來戰爭爆發了，他說我要去參軍，他就騙他媽媽說要去讀音專。結果他去參軍了，後來就在軍營裡認識的陳開偉的爸爸（陳炳靖），那是黃埔軍校十二期。

　　在空軍裡頭，他爸的綽名叫Sailor（水手），一看那個肌肉，整個一大力水手，我爸爸是個Art（藝人），就是又會唱歌又會跳舞，什麼新疆舞、草裙舞（都會）。行軍休息時大家全躺那睡了，他的長官突然發現有口琴聲，找來找去不見有人吹口琴，他把他的軍大衣披上，他在裡面吹口琴。

　　這些老人對政治的東西不太感興趣，好像我父親他參軍，他都不知道什麼國民黨、共產黨，他就覺得是在保衛國家。他們12期畢業108名學員，沒有一兩年就只剩下幾十個。你看看他們航校立的一個牌，“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你要想進這個學校，你就要冒死，有這個思想打算你才好進。

　　這是我爸爸的一個中隊長的日記，5月12日那天，他們去洛陽那一帶損失了不少飛機，有的是被擊落的，迫降十一架，有幾個人是陣亡的。就那一天，還有一個叫這個名字的，他被俘虜以後自盡。出去一天回來就沒幾個人了，就是這種情況。

　　【解說】抗戰勝利後，陳炳靖去了台灣，廖譚清回了內地，多年後兩人經媒人介紹，巧合之下娶了香港黃氏家族的一對姐妹，並定居香港。2009年廖譚清去世，民航局黨委在悼詞中這樣寫道：廖譚清先生為中華民族的獨立自由作出了巨大的貢獻。2022年陳炳靖在香港逝世，享年104歲，至此當年的那批華籍“飛虎隊”戰士全部離開人世。

　　【同期】前“飛虎隊”老兵、抗戰英雄陳炳靖之子 陳開偉

　　他在80多歲時本來認為人生已經快到底了。他得了前列腺癌，他說人生末路了，沒想到老天爺又多給了他20年，活到104歲。當時除了香港以外，台灣也有一堆粉絲找他照相，甚至還有人帶他去酒吧喝酒。後來甚至還可以有機會到深圳、到福州、廈門都有。很多社區熱心的社團來訪問他，安慰他，告訴他你過去的事情沒有被遺忘，我們一直在幫你記錄，幫你去宣揚。他這20年太滿意了，太多人來找他，他講抗戰故事，講得口沫橫飛，我知道他內心很高興，很快樂。

　　【解說】直到現在，陳炳靖家中仍掛滿各界訪客贈送的“抗戰英雄”、“飛虎”的錦旗。英雄已逝，但他們的故事我們應該記得。

　　記者 孫思琳 陳爍 香港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