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網6月6日電（記者 王少喆）美國總統特朗普與富商馬斯克的“兄弟情”迅速降溫。5日，兩人公開翻臉，特朗普威脅要終止馬斯克的公司的政府補貼和一系列合同，馬斯克則點贊“彈劾特朗普”。兩人是否徹底分道揚鑣？這對競選同盟為何會走到今天？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書面採訪了亞太智庫研究員、《艦船武器》執行主編石宏，採訪全文如下：

1、馬斯克與特朗普在經歷了競選前後的短暫蜜月後，迅速“分手”，這背後有什麼必然原因嗎？兩人性格和政治主張上，有什麼明顯差異，導致“分手”？         

答：這兩人的分手是必然，因為兩人去年能走到一塊兒就充滿了功利性，而不是理念契合、惺惺相惜的雙向奔赴。

馬斯克當時力挺特朗普，并不是他在內心裡對特朗普有多麼喜歡、更不可能崇拜，而是2024年的馬斯克已經走投無路，他如果不去支持特朗普，那麼民主黨總統候選人哈里斯贏得美國總統大選的話，馬斯克的命運將會比較悲慘。拜登執政時期，雖然力主發展新能源車，但拜登在討論美國新能源汽車發展規劃時，卻根本不邀請馬斯克，拜登政府給新能源車的補貼，馬斯克的特斯拉也拿不到。不僅如此，在拜登執政時期，美國聯邦機構隔三差五就找馬斯克的事兒。例如美國聯邦貿易委員會（FTC）一直在調查馬斯克允許記者查閱X公司記錄的行為，是否違反了一項同意令；美國司法部起訴SpaceX，指控其在招聘過程中存在歧視；美國聯邦通信委員會（FCC）拒絕了“星鏈”（Starlink）近9億美元的農村寬帶補貼申請。

馬斯克認為拜登政府的這些措施是出於政治動機，是在逼他妥協，這就讓馬斯克對民主黨的惡感不斷加深。馬斯克也由此意識到，如果民主黨籍總統候選人哈里斯勝選，那麼他和他的公司很可能會面臨美國政府更嚴格的監管和審查，這是馬斯克無法忍受的。此外，拜登政府時期大力推行DEI政策，馬斯克對此也是深惡痛絕。因為他的大兒子澤維爾·亞歷山大·馬斯克就是DEI政策的受害者，變性成了女性，并且更名為薇薇安·詹娜·威爾遜（隨母姓）。可以說，馬斯克到了2024年的時候已經完全對民主黨沒有好感了，但是美國的總統大選傳統上就是民主黨和共和黨在競爭，既然馬斯克不想選民主黨籍總統候選人哈里斯，那麼就只有選擇共和黨籍總統候選人特朗普了。因此，馬斯克去年大力支持特朗普，不是他十分認同特朗普的政策、喜歡特朗普的為人，而是沒有別的選擇。

實際上，馬斯克和特朗普在經濟政策、政治理念上有很大不同。特朗普在競選時就多次公開表示，他一旦當選美國總統，會大力發展燃油汽車，大力開采石油、天然氣，這明顯是倒退，和馬斯克主張發展新能源車完全是南轅北轍。在政治理念上，特朗普是明顯的孤立主義，“讓美國再次偉大”（MAGA）充滿了自私和保守；而馬斯克作為硅谷科技新貴，主張全球化、自由主義和科技創新。可以說，馬斯克的政治理念與民主黨倒是更契合，這也是馬斯克曾經長期支持民主黨的主要原因。但是拜登政府不能容忍馬斯克的桀驁不馴，對馬斯克一再打壓，最終將馬斯克“逼反”了。馬斯克出錢出聲幫特朗普助選，自然是想讓特朗普上台之後能够在很多方面給馬斯克開綠燈，尤其是想讓特朗普給自己一官半職，玩玩政治。

“商而優則仕”，馬斯克對政治的興趣很大，這從他經常對時政發表自己的評論就能看出來。尤其是特朗普在2016年贏得美國總統選舉，對馬斯克從政的刺激是很大的。既然特朗普這樣經商才能一般的人，都能爬到美國總統寶座，那麼經商才能遠超特朗普的馬斯克怎麼就不行？雖然美國法律斷絕了馬斯克成為美國總統的可能性，但是花錢幫助特朗普，然後讓特朗普在政治上回饋自己，這還是能做到的。所以，馬斯克在去年大力為特朗普競選出錢出力，猶如我國戰國時期呂不韋投資嬴異人一樣，是“奇貨可居”。

客觀地說，特朗普對於馬斯克的幫助是很感激的，不僅在於馬斯克給他出錢出力，還在於馬斯克作為硅谷科技精英的典型代表，站隊特朗普，意味著硅谷很大部分勢力相中了特朗普，這對於特朗普塑造自己“天命所歸”的形象作用巨大。

但作為商人的特朗普很清楚同行馬斯克想要什麼，畢竟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馬斯克的訴求，對特朗普來說不難，嘴裡答應就是了。從特朗普當時決定上台後成立政府效率部，然後讓馬斯克去負責，表明特朗普并沒有把馬斯克當成心腹對待，而是利益交換。而且政府效率部不是正式的聯邦機構，這也意味著馬斯克在政治上能飛多高，完全取決於特朗普的心情。所以，馬斯克和特朗普的關係，直白地說是馬斯克用錢砸出來的。這種關係其實很脆弱，兩人“因利而合”，沒有多少“真感情”，因此在理念分歧加大、利益不合的時候，必然分道揚鑣，雙方都不帶任何猶豫的。

特朗普（右）、馬斯克（左）（圖片來源：美國白宮X上的視頻截圖）

性格因素也是導致兩人分道揚鑣的重要原因之一。馬斯克與特朗普的性格都很強勢，因為兩人都是做老闆的，不是打工仔。因此，兩人都是上位者的心態，都想讓對方尊重自己，聽取自己的意見。尤其是特朗普，雖然做生意不如馬斯克，但是從政經驗卻比馬斯克豐富多了，畢竟特朗普“從政即巔峰”，第一次執政四年，了解了大量政治上的秘訣。而且特朗普在第一次執政時期經歷了太多背叛，這就讓特朗普在性格上變得更加多疑、暴戾。在第二次上台執政之後，特朗普選擇的團隊成員，幾乎都是草根、熟人、粉絲、從前的政治失意者。這些人在美國政壇沒有根基、沒有人脈、沒有影響力，也沒有足够的財富，只能唯特朗普馬首是瞻。但是馬斯克不一樣，他是美國超級富豪，有錢有人脈有影響力，而且馬斯克還有很強的掌控欲望，不甘心做下人。可想而知，特朗普對於馬斯克充滿了戒備和忌憚，生怕馬斯克把自己架空。就在兩人關係最緊密的時候，特朗普心裡對馬斯克也是不喜的。當馬斯克隨意進出海湖莊園的時候，特朗普曾開玩笑說馬斯克經常不請自來，他也沒辦法。這實際上是特朗普藉著玩笑在表達對自己對馬斯克的不滿。尤其是去年12月18日，特朗普在海湖莊園宴請亞馬遜創始人貝索斯時，并沒有邀請馬斯克。然而，得知消息之後的馬斯克趕到了海湖莊園，非要加入特朗普和貝索斯的晚宴。美國記者兼作家塞思·艾布拉姆森稱，馬斯克的行為太瘋狂了，“我都不敢想象貝索斯和特朗普會有多生氣。”只不過經過高端政治歷練的特朗普能屈能伸，壓下了心中的怒火，但心裡對馬斯克的不滿已經蹭蹭上漲。

民主黨政客們不止一次嘲諷馬斯克是“聯席總統”，甚至是美國“真正的話事人”，這還真不是民主黨挑撥馬斯克和特朗普的關係，的確是馬斯克太過張揚、越界了，不只是搶了特朗普的風頭那麼簡單，是馬斯克有意無意間把自己等同於甚至淩駕於特朗之上了。

特朗普的忍耐度是有限的，他對馬斯克負責的政府效率部權限不斷限制，例如規定各聯邦機構的裁人、削減預算等自主決定，不再由政府效率部去插手。4月10日，當馬斯克不請自來，到白宮參加內閣會議時，特朗普對記者們說：“瞧，他就坐在這兒，我不在乎。我不需要埃隆做任何事，只是碰巧喜歡他而已。”誰都能聽得出，這是特朗普公開表達對馬斯克的不滿。可以說，馬斯克在步入美國政壇之後的表現，完全是政治小白。他太過強勢，不僅得罪了特朗普和特朗普的一眾心腹幹將，還得罪了一大堆美國聯邦機構，得罪了民主黨，基本上是把能得罪的都得罪了個遍。

而當馬斯克在美國政壇成為人厭狗嫌的“大壞人”之後，他才開始醒悟，但為時已晚。這時的特朗普已經有足够的理由讓馬斯克從白宮捲鋪蓋走人，不過特朗普還是給了馬斯克面子，在把馬斯克趕出白宮的時候并沒有公開和馬斯克決裂。這也可以看出，特朗普在政治上還是有成長的，趕走自己不喜歡的人，已經不再像第一次執政時期那麼直接，而是懂得借勢。所以，馬斯克從白宮走人，幾乎所有美國政客都鬆了一口氣，很少有人認為是特朗普卸磨殺驢。馬斯克黯然離開白宮，主要原因在於他對政治缺乏足够的敬畏，以為把自己在商業上的操作用在政治上就能無往而不利，大錯特錯。

兩個強勢的人要想長久相處，要麼一方對另一方做出妥協；要麼是一方對於另一方來說不可或缺。然而，馬斯克不願意對特朗普妥協，但他對特朗普又不是不可或缺，那麼就只有捲鋪蓋走人這一條路。

2、兩人是否真的“分手”了？特朗普此前還稱馬斯克不會完全離開政府。

答：馬斯克與特朗普是真的分手了。如果特朗普還想繼續保持和馬斯克的關係，讓馬斯克在自己的政府做事兒，只需簡單延長馬斯克“政府特殊雇員”的身份就行，況且馬斯克不止一次向特朗普清晰表達了他想繼續留任的意思，但是特朗普就是不答應。

不僅如此，特朗普還做了不少打擊馬斯克的事情，包括：取消對新能源車的補貼；宣布撤回對馬斯克的盟友賈里德·艾薩克曼擔任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NASA）局長的提名；反對馬斯克提出的希望美國聯邦航空管理局（FAA）使用“星鏈”系統來管理美國空中交通的建議。

因此，特朗普所謂的馬斯克不會完全離開政府，只是特朗普為了讓他和馬斯克的分手顯得體面而說的話，當不得真。

馬斯克被特朗普趕出白宮之後，越想越氣，於是炮轟特朗普力推的大規模稅收與支出法案，也就是所謂“大而美”法案，這是公開和特朗普撕破臉的做法，由此也可以看出馬斯克的任性。特朗普給他留體面了，如果馬斯克情商高，從此和特朗普好聚好散就得了，兩人以後還有恢復關係的可能。但是馬斯克現在的做法，完全就是情緒化的感覺。

既然馬斯克不要體面，那特朗普也就不再慣著馬斯克了。他在自己的社交媒體“真實社交”上公開稱是他把馬斯克踢出白宮的，而且特朗普還說他撤銷了馬斯克強推的電動汽車“強制令”，結果“馬斯克瘋了”。

3、馬斯克在此過程中，得失如何？特朗普呢？

答：在美國政壇玩了100多天，馬斯克差點把自己玩廢了，不管是個人形象、財富都損失慘重。

個人形象方面，馬斯克在美國政客們、美國民眾眼裡就是破壞者。馬斯克在美國民眾心目中的形象一直比較負面，因為美國民眾對大富豪從來就沒什麼好感，而馬斯克的高調、經常發表一些驚世駭俗的言論，并且對自己熟悉還是不熟悉的事務都喜歡大嘴巴評價，更讓美國民眾感到反感。

此外，美國的工會是一股很強的力量，哪家企業沒有工會就是反民主。而馬斯克的特斯拉就是不成立工會，這讓美國民眾對馬斯克就更加厭惡。

美國政客們比美國民眾還要討厭馬斯克，因為馬斯克負責的政府效率部對眾多聯邦機構進行大裁員，讓數萬聯邦雇員失去飯碗，而留下的人也是人心惶惶，擔心自己哪天也會被裁掉。可以說，馬斯克大刀闊斧的改革把美國的既得利益集團都得罪了。這種情況下，既得利益集團展開了反撲，對馬斯克還以顔色。今年2月到3月，美國各地爆發的一系列打、砸、燒特斯拉汽車和門店事件，實際上就是美國既得利益集團（也就是特朗普嘴裡的“深層政府”）暗地裡鼓動民眾給馬斯克的報復，同時也是給特朗普一個下馬威。因為美國民眾或許只看到“壞事兒”都是馬斯克乾的，但是美國既得利益集團卻很清楚馬斯克是拿著特朗普的“聖旨”才有恃無恐。

在一系列阻擊面前，馬斯克不但形象變得更差，個人財富和公司股價也大幅下跌。短短100多天，馬斯克的個人財富縮水近千億美元，特斯拉的股價更是腰斬。

傷痕纍纍的馬斯克現在對政治心灰意冷，開始將精力重新投入到自己的商業帝國。但是從馬斯克的言語中也可以看出，他到現在仍然沒有意識到自身的問題，而是將導致自己受傷的責任推到美國官僚體係上。這種認知，配得上他這100多天的遭遇。

特朗普將馬斯克趕出白宮後，可以安心睡個好覺了，因為這下子再也沒有人敢和他爭權、爭影響力了。特朗普的班子成員接下來也會變得更加忠心，因為在過去100多天裡，特朗普的班子成員也在看馬斯克和特朗普之間的較量結果，究竟是馬斯克架空特朗普，還是特朗普壓制住馬斯克。現在結果出來了，馬斯克被特朗普踢走了。今後特朗普的團隊成員恐怕個個再無小心思，老老實實跟著特朗普混。可以說，現在的特朗普團隊變得更穩定。儘管這些人的職業素養都很差，但是辦起事來的效率卻比較高。

特朗普不光趕走了自己討厭的馬斯克，穩定了自己的團隊，而且還在推進自己的政策方面取得了很大進展，這就是美國國會眾議院通過但是被馬斯克狂噴的“大而美”法案。總體來看，特朗普除了在對外方面屢屢碰壁，沒有做出成績之外，在對內方面收穫頗豐，權力更加穩固。

4、從這件事中，能否看出美國當前政治的某些問題？

答：特朗普接下來對於改革美國聯邦機構不會動作太大了，因為之前馬斯克的一頓操作猛如虎，“深層政府”的阻擊讓特朗普看到了自己的力量不足以抗衡。起碼在他這屆任期內，不要想著能撼動“深層政府”的根基。說到這兒，愈發可以看到馬斯克的悲劇。

應該說，特朗普和馬斯克最初都是懷著一腔熱血，想從根本上改變美國官僚體系人浮於事、利益盤根錯節的局面。但是試了一下就發現，美國的官僚體系雖然效率低下、浪費和貪腐嚴重，但是根基深厚，不是一劑虎狼之藥就能解決問題。相反，馬斯克的動作太猛，倒讓美國官僚體系的自我防禦功能自動激活，不僅將馬斯克的攻擊化於無形，還對馬斯克造成了反噬。特朗普看到馬斯克在美國官僚體系面前碰得頭破血流之後，慫了。本來他成立政府效率部，并讓“政治小白”馬斯克去負責，就在心裡存著讓馬斯克在前面趟雷的意思。既然馬斯克莽了一波沒有用，那麼善變的特朗普就不再想著去對抗美國的官僚體系了，而且特朗普現在還加速變為他口中的“深層政府”，與美國的官僚體系同流合污。

馬斯克在離開白宮之後炮轟特朗普，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對特朗普失去理想痛心疾首。特朗普成立政府效率部的初衷是八個字：減員增效、節省開支。但是美國國會眾議院通過的特朗普提出的“大而美”法案，完全背離了減員增效、節省開支的初衷。

“大而美”法案的主要內容包括：將聯邦債務上限提高4萬億美元；將州與地方稅（SALT）扣除上限提高至4萬美元；延長2017年特朗普減稅政策；提供汽車貸款、小費等專項減稅；削減食品券與醫療補助福利；增加1500億美元軍費、增加1750億美元用於移民執法；撤銷拜登政府推動的清潔能源稅收優惠；從2026年起實施醫療補助工作要求。由此可見，特朗普接下來只會花更多的錢，讓美國的債務飈升；低收入人群的生活狀況將更差，貧富差距將進一步增加；美國的新能源以及新能源車發展、環保都將受到重創。所以，馬斯克稱“大而美”法案是在“劫貧濟富”，將拉爆美國的債務，也讓他在政府效率部的100多天努力全部付之東流。

特朗普現在也和他口中的“深層政府”一樣利用手中的權力來獲利。自從特朗普上台之後，多次推出離譜的政策，導致美國股市動蕩，但是特朗普和他的身邊人卻在股市上賺了大錢，其中光是特朗普家族就在股市上賺了不下300億美元，財富增值速度之快跟坐了火箭一樣。所以，美國大把的人懷疑特朗普是在操縱股市。但是，馬斯克卻沒有在股市中賺到錢，反而血虧。這也是導致馬斯克與特朗普決裂的重要原因之一。

100多天時間，特朗普就迅速墮落為他口中的“深層政府”，完美體現了其“打不過就加入”的思維。這也說明美國的官僚體系雖然腐朽，但是實力卻很強大，要想進行改變，需要的是真正有能力、有抱負的政治家，而且還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起到效果。馬斯克有抱負卻沒有政治能力，也沒有足够大的權力；特朗普則是干大事而惜身、見小利而忘命的色厲膽薄之徒。所以，他倆是不可能撼動美國官僚體系的。

現在，隨著馬斯克離開美國政壇、特朗普擁抱官僚體系，美國本就積重難返的各種問題將更加像脫繮的野馬一樣，愈發難以得到解決。（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