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鏡】陳爍

　　明明叫“土”，卻比黃金珍貴；看似不起眼，卻是中美博弈的“秘密武器”，這，就是最近備受全球矚目的“稀土”。

　　今年4月，美國總統特朗普宣布對中國採取對等關稅。中國絲毫不慌，兩天後就反手亮出“武器”，宣布對7類中重稀土相關物項實施出口管制。這一下，美國馬上坐不住了。有外媒將這一舉措形容為，給美國帶來“重大打擊”。美國態度也隨之軟化，在隨後日內瓦和倫敦的兩輪中美貿易談判中，稀土問題都成為了談判的焦點之一。

　　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稱，稀土是中國手中握有的一張強有力王牌，是中國對美國擁有絕對優勢的一個領域。而且和關稅不同，在稀土領域，特朗普幾乎沒有反擊空間。法國國際廣播電台也認為，中國所擁有的稀土資源優勢，已成為影響全球產業發展與地緣政治的關鍵籌碼。那麼，稀土究竟是什麼？為何它能在全球競爭中佔據如此核心的地位？中國的稀土產業是如何一步一步變成一張“關鍵王牌”的？今天，我們就一同揭開稀土的神秘面紗，探尋這“工業維生素”背後的大國較量。

　　【小標題】稀土是什麼？

　　【出鏡】陳爍

　　我們先來簡單說說，稀土是什麼。千萬不要因為它的名字裡有“土”，就覺得它不值錢，實際上它是比黃金還要珍貴的“工業維生素”。稀土的英文是Rare Earth Elements，直接翻譯成中文是“稀土元素”，它並非單一物質，而是元素週期表副族元素當中，17種金屬化學元素的集合。而這17個“成員”個個都身手不凡，憑藉各自獨特的物理化學特性，在眾多領域中“各顯神通”。

　　例如輕稀土元素鐠和釹，它們是製造高性能釹鐵硼永磁體，也就是稀土“磁石”的核心原料，是當今商業磁性材料市場最強永磁體，廣泛應用於風力發電、新能源汽車、節能變頻空調，甚至是航空航天等領域。舉個例子，一台智能手機就需要用超過10塊釹鐵硼永磁體；製造一台新型電動汽車更需要近百塊釹鐵硼永磁體。同樣是輕稀土元素的釤可以用於製造電動機和火箭，在武器裝備的動力系統、制導精度及核防護等關鍵環節發揮核心作用；輕稀土元素鑭則用以製作透鏡和超導體，也可以讓我們手機鏡頭拍攝的畫面更加清晰；重稀土元素更厲害了，銪可用於核反應堆，釓可以應用於醫學診斷的磁力共振顯影劑上。注入顯影劑後釓會積聚在身體內異常組織的位置，令醫生能夠更好地確認異常細胞和腫瘤的位置。釔可用於燃料電池、磁鐵、合金、超導體。另外，家用的血糖檢測試紙等快速診斷產品中，銪標記的螢光試劑能提高檢測靈敏度；吹風機、吸塵器等小型電器中，加入鏑可提升磁體穩定性，讓設備運轉更持久，噪音更低。不僅如此，稀土的用途還有巨大的挖掘空間。據不完全統計，幾乎每隔3到5年，科學家們就能夠發現稀土的新用途，每6項發明中，就有一項離不開稀土。

　　說到這裡，稀土的重要性也不言而喻了。可以說，大到導彈、戰鬥機、宇宙飛船、核潛艇，小到我們日常用的智能手錶、手機芯片、電腦硬碟、新能源汽車等，它們的製造都得用到稀土，它就像是現代工業的“維生素”，因此也被稱為“萬能之土”。讓稀土更為可貴的，是因為它和石油、煤一樣，屬於不可再生資源，也就是說它挖一點、用一點，就少一點。想要再形成，需要幾千萬甚至是上億年的時間。所以這就可以理解，為什麼說：誰擁有了稀土，誰就手握王牌。

　　【小標題】中國的稀土產業

　　【出鏡】陳爍

　　中國為何在稀土領域持續佔據不可替代的核心地位呢？我們從幾個方面來看。

　　首先講儲量。從儲量看，中國是全球第一。全球稀土資源主要分佈在中國、越南、巴西、俄羅斯、印度和澳大利亞等國家。根據美國地質調查局的數據，截至2024年底，全球稀土儲量大約9000萬噸，其中，中國儲量最高，為4400萬噸，佔全球總儲量的48.89%。美國排名第七，僅有190萬噸。

　　再說產量。從產量看，中國也佔據絕對主導地位。2024年，全球稀土產量大約39萬噸，其中，中國稀土的產量最高，為27萬噸，佔全球總產量近70%。美國產量是45000噸。簡單算一下，按照目前的開採速度，中國的稀土資源還可以持續上百年，美國只有40來年，便會採光自己國家所有的稀土資源。

　　而中國在稀土領域的優勢，不僅體現在資源上，還體現在技術上。中國掌握稀土分離核心技術，全球超過92%的精煉稀土都產自中國。所以目前，中國對稀土金屬的提取和加工方面，都處於世界領先地位，擁有最完整的冶煉分離能力。通俗一點講，雖然全球有不少國家也有稀土礦，但如果沒有提取能力，也是白搭，還得搬到中國進行精加工。就比如美國的MP Materials等企業雖然重啟本土採礦，但其開採的稀土精礦仍需運往中國進行冶煉分離。以MP材料為例，2024年它們生產了4.55萬噸稀土精礦，但自建冶煉線僅產出1294噸鐠釹氧化物，不足總產量的3%。在這一方面，美國稀土企業也不得不承認，他們的分離工藝仍依賴中國專利授權。

　　另外，中國是當前全球唯一一個具備完整稀土產業鏈的國家，從稀土開採、冶煉分離、材料加工到終端應用的全鏈條生產能力。這些優勢使得中國在全球稀土供應鏈中佔據核心地位。德國媒體《明鏡》週刊網站曾發表一篇文章稱，“全球經濟仍依賴中國稀土，主導地位難以撼動”。

　　【小標題】中國稀土產業的來時路

　　【出鏡】陳爍

　　“難以撼動的地位”並不是別人給的，而是自己打拼出來的。中國稀土產業一步步走到現在，是戰略、人力和資源，三重合力的結果。

　　1927年，中國地質學家丁道衡在內蒙古包頭一帶考察，首次發現了富稀土碳酸鹽礦床。上世紀50年代，中國稀土礦床之父何作霖確定了白雲鄂博埋藏著世界儲量最大的稀土礦床。順便一提，白雲鄂博，在蒙語中的意思就是“富饒的寶山”。中國稀土大國的地位由此確立。然而，稀土大國和稀土資源大國，只有一詞之差，區別在於是否掌握分離工藝。就像我們之前所說的，沒有提煉能力，稀土就只能是廢土。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中國稀土面臨的是坐擁“寶山”卻難盡其用、受制於人的困境。從50年代起，中國關注到稀土的戰略價值。在1978年的全國科學大會，加快研究稀土，第一次被寫進大會報告中。1981年，時任國務院副總理方毅第四次到包頭調研稀土工作時說 ：“我們要努力成為世界上的稀土大國。”1986年的“863 計劃”更是明確將稀土列為高技術攻關方向之一。70年代初，中國科學界就在著力解決分離工藝問題。1972年，被譽為“中國稀土之父”的徐光憲接到任務——分離稀土元素中的鐠釹元素。他花費4年，研究提出了串級萃取稀土分離理論。終於在1984年7月15日，包頭迎來了中國稀土產業發展史上里程碑式的勝利——設備運轉僅9天就拿到了合格的純釹產品。到了1988年，中國已經完全掌握了自己的分離技術體系，不用再看別國的眼色。1990年，中國單一高純稀土產量位居世界第一。同時，中國稀土的戰場開始轉向高性能永磁材料的製造。被譽為“磁王”的釹鐵硼磁體。

　　可以說，正是戰略、人才與資源的三重合力，讓中國在約20年 的時間裡，從上游礦山到中游分離，再到下游永磁體，完成了一體化產業佈局，才有了逐漸達到的生產第一、出口第一、應用第一。

　　【小標題】美國對稀土的需求

　　【出鏡】陳爍

　　節目的一開始，咱們不就說了，美國當時氣勢洶洶地向中國揮動關稅大棒，結果在中國亮出“稀土”這張王牌後就瞬間軟化嘛，為什麼稀土這張牌對美國尤其重要呢？因為稀土好用，但美國沒有。美國地質調查局的一份報告指出，2020至2023年間，美國70%的稀土化合物及金屬進口依賴中國。更為關鍵的是，CSIS指出，美國目前無法分離重稀土，所以如果中國完全停止中重稀土元素的出口，那麼美國“短期內是無力填平缺口的”。其國防工業將長期受制於人。美國空軍2022年承認，中國武器裝備更新速度是美國的5至6倍，稀土限制可能進一步拉大這一差距。所以稀土對於美國來講相當於是他們國防工業的“命脈”。

　　事實上，中美兩國幾乎是同時啟動對稀土產業的初步探索，美國對稀土分離工藝的研發甚至是早於中國的。20世紀50年代，美國在加利福尼亞芒廷帕斯發現大型稀土礦。1952年，美國莫利礦業公司開始大規模提取稀土元素，為冷戰時期美軍雷達、導彈制導和螢光材料提供關鍵原料。資料顯示，從1965年到1995年，芒廷帕斯礦生產了世界上大部分的稀土。在60年代和70年代，莫利公司每年處理15萬至44萬噸礦石，產出約1萬至2.6萬噸稀土氧化物，滿足了全球80%的稀土需求。進入90年代後，已經掌握完善分離稀土技術並開始規模化生產的中國，讓美國稀土的市場地位開始向下滑落。2002年，由於缺乏持續投資，芒廷帕斯礦停產，導致美國下游分離工藝、合金製造、磁體成型等關鍵技術多年停滯。即便該礦在2017年重啟，也需要漫長時間才能補齊全鏈條。相較之下，中國在此期間不斷進行技術沉澱，形成了愈發成熟的產業集群。美國斯坦福大學學者曾撰文指出“在過去的三十年裡，美國國內的稀土產業基本上崩潰了”，並指出美國稀土從領先到落後的根本原因，可能不在於外界的市場競爭因素，而是其國內對於稀土的戰略缺位，包括政府與企業利益的錯位導致的。

　　然而，美國在新能源、電子信息、國防軍工等高新技術產業領域，對稀土資源及其中間製品存在龐大需求。舉一個更直觀的例子，美國最先進的戰鬥機F-35，每造一架就需要用到約417公斤的稀土金屬；美國頂級的潛艇之一，弗吉尼亞級核動力潛艇每艘需要使用約4173公斤稀土金屬。因此，在自身供應不足的情況下，美國只能高度依賴進口。而中國，正是其主要的供應來源。數據顯示，2018至2022年，美國對中國的稀土化合物、鈰鐵合金、稀土金屬、鈧及釔的淨進口依賴度，均達到95%以上。

　　為了減少對中國稀土的依賴，美國目前也試圖從國內和海外多處著手，尋求稀土受制的解決辦法。例如今年3月，特朗普簽署行政令，要求聯邦機構簡化許可程序、加快礦產項目開發，提高美國礦產產量。他還允許動用美國《國防生產法》，為提升國內關鍵礦產產能提供資金、貸款和其他投資支持，並要求聯邦機構列出清單，梳理能迅速獲批的美國礦山，以及哪些聯邦土地能用於礦產處理。在發動全球對等關稅戰之前，特朗普就將稀土元素納入外交政策議程，包括施壓烏克蘭與美國達成稀土協議、威脅接管稀土資源豐富的格陵蘭島等。此外，美國也一直在強化與澳大利亞、日本、印度等盟友在稀土產業的聯合開發和技術共享，等等。

　　不過，似乎連自家人都覺得特朗普的這一通操作行不通。有美國稀土行業分析人士指出，中國在稀土生產上已有30年的先發優勢，要像中國那樣建立完整的採礦和加工產業鏈可能需要數十年時間。即使馬上啟動持續性的替代計劃，美國也需要數年時間才能擺脫對中國的依賴。

　　更重要的是，在美國稀土尋找出路的同時，中國稀土也不會停下發展的腳步。根據十四五規劃，中國將著力發展高性能稀土永磁體、催化材料等高附加值產品。依托2021年成立的中國稀土集團，持續強化資源整合與市場話語權。同時，中國也在大力推行綠色礦山建設，推廣清潔冶煉技術。此外，中國龐大的新能源汽車、風電等產業，正大力驅動著本土高端需求，中國也將確保關鍵產業鏈的稀土供應安全作為戰略重點。總體而言，中國正加速推動稀土產業向高端化、綠色化、整合化與供應鏈安全方向邁進。

　　【出鏡】陳爍

　　近日，中國海關總署公布數據顯示，2025年6月中國對美稀土磁體出口大幅增長，單月環比上漲660%，出口總量達到353噸。這一數字迅速引發外界關注，一些西方媒體更是借題發揮，聲稱中美在稀土領域已達成“和解”，甚至有分析認為這是中國以稀土為交換條件，換取了美國部分芯片的解禁。然而，事實遠非如此簡單。表面上看，這種暴漲令人瞠目，但如果把時間線拉長就會發現，這波增長不過是從此前的極低谷底緩慢回彈而已。5月，中國對美出口量僅約46噸，相比之下，6月雖上漲至353噸，增幅驚人，實則只是從“近乎斷供”的局面恢復至“緊限供應”的狀態。

　　中國商務部新聞發言人多次強調，稀土相關物項具有軍民兩用屬性，對其實施出口管制符合國際通行做法。中國作為負責任的大國，充分考慮各國在民用領域的合理需求與關切，依法依規對稀土相關物項出口許可申請進行審查，已依法批准一定數量的合規申請，並將持續加強合規申請的審批工作。這種“精準調控”的出口策略，恰恰體現了中國在稀土領域的戰略定力—— 既不搞“一刀切”的斷供，也絕不放任戰略資源無序外流。

　　如今，在大國競爭與全球秩序重構的複雜背景下，稀土，作為串聯起高端製造、新能源、國防安全的戰略樞紐，其特殊的經濟價值與戰略意義注定了圍繞它的博弈，將會是一場長期拉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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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者 陳爍 董鈺婕 殷田靜子 香港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