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網11月9日電（記者 崔隽）佐蘭·馬姆達尼，無疑是本周內國際政壇中熱度最高的名字。

幾天前，在一場被形容為“令人震驚”的美國紐約市長選舉中，34歲的“民主社會主義者”馬姆達尼以50.4%的得票率，擊敗前紐約州長安德魯·科莫和共和黨候選人柯蒂斯·斯利瓦，成為紐約歷史上首位“90後”市長、首位穆斯林市長和首位印度裔市長。

在選舉結果揭曉當晚，站在歡呼人潮前的馬姆達尼意氣風發，向特朗普“宣戰”：“唐納德·特朗普，我知道你在看，送你四個字：開大聲量（Turn the volume up）。”話音未落，現場響起熱烈的歡呼聲。

“我們將追究黑心房東的責任，因為這座城市裡的唐納德·特朗普們太肆無忌憚地剝削他們的租戶。”“我們將終結讓那些億萬富豪逃稅和濫用稅收優惠的腐敗文化。”“我們將與工會并肩作戰，擴大勞工保護。”“紐約將永遠是一座移民城市，由移民建立、由移民驅動，而且從今晚開始，由一個移民來領導這座城市。”馬姆達尼慷慨激昂地發表了他的勝選宣言。

一位政壇新星正在閃耀昇起。但打眼一看，他的身份和立場與民主黨傳統政客相比，有太多差異，太多特別。好奇和疑問也順勢而生：他的政治能量來自何處，為何能掀翻大佬、鎖定勝局？他如何理解自己複雜交織的身份？未來他治下的紐約真的能“防住特朗普”嗎？

11月4日，支持者在美國紐約一個投票站外手持候選人佐蘭·馬姆達尼的競選海報。（圖源：新華社）

“佐蘭會把它凍住！”

過去三年裡，馬姆達尼跑過兩次紐約馬拉鬆。2022 年，在他擔任紐約州議員的第二年，他穿著一件印有“埃里克·亞當斯（時任紐約市市長）漲了我的房租！”字樣的T恤參賽，幾乎沒人注意他。去年，在他宣布競選市長不到一個月後，他穿著同樣的T恤，背面印上了“佐蘭會把它凍住！”的字樣，在紐約城裡慢跑，也沒引起多少注意。

到了今年，情形大大不同，馬姆達尼已不再是無名之輩。初選前一周，馬姆達尼步行走完曼哈頓全程，沿途與選民見面。拍攝的視頻顯示，他大步走在城市中，一直走到凌晨，所到之處受到熱烈歡迎。初選當天清晨，保鏢護送馬姆達尼在城中穿梭。在傑克遜高地地鐵站台上，興奮的通勤者寧可錯過自己的車，也要向他展示“我已投票”的貼紙。

人氣顯著飆升，首要原因是他的政治理念和綱領受到歡迎，如凍結紐約市租金管制公寓的租金、免費快捷公交車、廉價的市政雜貨店和免費託兒服務等，強調“可負擔性”。他還主張給富人加稅，提高最低加薪。

在此之上，他有一個頗具詩意的競選主題——“公共卓越”，即社會主義者無需在生活質量問題上妥協。

在接受《衛報》採訪時，馬姆達尼提到要改變“說教式的政治衝動，轉而傾聽”。在去年特朗普贏得總統大選後，馬姆達尼在布朗克斯區和皇后區等的工人階級街區設立了辦事處。他獨自開展了一項實地調查，詢問那些民主黨支持者為何投票給特朗普，或者放棄投票。“我了解到，許多人這樣做是因為他們記得四年前口袋裡有更多錢”，他們渴望民主黨“持續關注經濟議程”。

了解了這些，在競選市長時他不再泛泛而談，而是圍繞上述民眾日常生活中的具體困境展開游說。

在競選過程中，馬姆達尼還展現了他對社交媒體的駕馭能力，發佈了一系列幽默犀利、創意十足、自嘲又不失真誠的視頻，無一例外在網絡爆紅。在宣傳凍結房租的視頻中，馬姆達尼跳入康尼島冰冷的海水中，西裝革履，但渾身濕透。他還曾深夜拜訪清真食品攤販，與他們探討雞肉和米飯價格上漲的問題，流露出對這座城市細微角落的關心。

自下而上的強大動員

“佐蘭·馬姆達尼正在塑造一種不同的政治模式。”佛蒙特州民主黨籍參議員伯尼·桑德斯對《衛報》說。桑德斯是民主社會主義倡導者，也是馬姆達尼政治理念的靈感來源，促使後者擁抱社會主義政治。“伯尼讓我了解了民主社會主義的語言。”馬姆達尼曾這樣說。

桑德斯所說的“不同的政治模式”是馬姆達尼此次競選的一大特點，也是勝選的關鍵原因，即基層組織。

在大多數政治競選活動中，受薪工作人員負責做決策，志願者則承擔繁瑣的執行工作。但馬姆達尼的競選活動徹底顛覆了這種模式，其團隊鼓勵志願者提出想法，許多志願者很快被提拔到重要崗位，先是擔任現場負責人，然後晉陞為現場總監，對競選策略擁有真正的影響力。

分析人士指出，競選活動通常要規避風險，但馬姆達尼的競選活動卻勇於冒險，允許他的支持者廣泛參與競選活動——而這一決定取得了成功。超過10萬名的志願者隊伍，絕大多數都是無償奉獻的紐約市民，他們不知疲倦地傳播著馬姆達尼倡導的變革理念。

此外，馬姆達尼團隊非常注重拜訪選民，這也是他自己的經驗。2015 年，馬姆達尼自願為皇后區律師阿里·納吉米競選市議員。從那時起，他就喜歡挨家挨戶拜訪選民。“爬上六層樓的無電梯公寓，到達頂樓，一位老人打開房門——你就能窺見他們每天的生活狀況。”他對《紐約客》回憶道。

相比之下，一直以來，大多數民主黨競選活動都把主要宣傳工作交給30秒的電視廣告，而挨家挨戶拜訪選民則被安排在選舉的最後幾天。科莫遵循了這種傳統模式，外媒評價“其自上而下的運作方式漫不經心。”

在不同的動員模式中，科莫專注於吸引來自財團的大筆捐款，馬姆達尼則采取了桑德斯在2016年總統競選中開創的小額捐款策略。今年3月，他從 18 萬名捐助者中籌集了超過800萬美元的資金，在短時間內達到金額上限。9月，又以更快速度籌集到了800 萬美元。

在支持率上，自從馬姆達尼獲提名後，他的民調支持度長期以7%至18%遙遙領先其他候選人。

移民身份、穆斯林信仰和反猶指控

1991年，馬姆達尼出生於烏干達，父親是哥倫比亞大學印度裔烏干達後殖民研究教授馬哈茂德·曼達尼，母親是印度裔導演米拉·奈兒。

7歲時，馬姆達尼隨家人移到紐約并在那裡長大。他對紐約最早的記憶之一，是 9·11 事件之後，一位老師把9歲的他拉到一邊，告訴他如果有人試圖讓他對自己的穆斯林信仰感到羞恥，一定要告訴她。

2014 年，他畢業於緬因州的鮑登學院，獲得了非洲研究學位，并共同創立了該學院的“巴勒斯坦正義學生會”。

對馬姆達尼而言，巴勒斯坦的佔領是一個影響深遠的道德和政治議題。他對媒體回憶，在他一家搬到紐約之前，曾在南非生活了兩年，這段經歷塑造了他的觀點。“我聽過曼德拉關於爭取自由的鬥爭與巴勒斯坦人權鬥爭息息相關的論述，”馬姆達尼發現，“當把一些普世信念應用於巴勒斯坦人時，就會出現一個明顯的例外。”

大學畢業後，他在皇后區做過防止止贖的住房咨詢工作，這段經歷讓他接觸到住房與收入不平等的具體問題，并促使他競選公職，為工薪階層爭取更公平的生活。2015 年起，他開始參與地方競選與社區組織工作，2017 年加入了民主社會主義者組織。2020年，他成功當選紐約州議會議員。

由於主張通過經濟和社會政策改善穆斯林群體的生活條件，且堅定支持巴勒斯坦人，批評以色列，馬姆達尼在去年夏天遭受了死亡威脅和反猶指控。“這讓人身心俱疲，”在新聞發佈會上，他哽咽著說，“當我說話時，尤其是我情緒激動地說話時，那些對手會把我描述成一個怪物，一個站在城門外的惡魔——這種語言幾乎是在形容一個企圖摧毀文明的野蠻人。”

在美國公開支持巴勒斯坦需面臨複雜的政治與社會挑戰。馬姆達尼也曾多次在電視公開表示，樂意與紐約的猶太人合作。《紐約時報》評論員克萊因認為，馬姆達尼反對“猶太複國主義”，并非反猶太主義者。

“紐約被塞進了一個共產主義者”

“馬姆達尼說話熱情洋溢，語氣生動，頗有TED演講的風範。他手勢豐富，頻頻展示著手上戴著的厚重銀戒指，還喜歡引用納爾遜·曼德拉、富蘭克林·羅斯福、托妮·莫里森和亞裡士多德的名言。他一邊啜飲著奶茶，一邊言辭精準，不僅談到了他作為市長將要做的事情，還談到了那些將幫助他贏得選舉的選民——穆斯林和南亞裔、租房者、年輕人，以及反對以色列在加沙戰爭的民主黨人。”《紐約客》記者在近距離接觸馬姆達尼後這樣描寫他的姿態和性格。

當被問及所主張的提案未來必然會遭到強烈反對時，馬姆達尼表示：“我認為，我們長期以來一直試圖避免失敗，而不是思考如何才能贏得勝利。”

與馬姆達尼言談之中的樂觀相比，不少觀點認為，馬姆達尼已成為眾矢之的。“佐蘭一旦手按《古蘭經》，宣誓就任紐約市首位穆斯林市長，唐納德·特朗普就會立刻對他發起猛烈攻擊”前美國進步中心主席帕特里克加斯帕德對媒體說。

此前，特朗普多次將馬姆達尼稱為“共產主義瘋子”。對馬姆達尼勝選，他回應稱，“紐約被塞進了一個共產主義者”，并表示“希望紐約能撐過去，或許我們會幫他一點點忙吧。”他還說過，如果馬姆達尼當選，將停止撥款給紐約市，甚至曾威脅將馬姆達尼驅逐出境。

馬姆達尼聲稱要建立一個“能防住特朗普的紐約（Trump-proofing NYC）”，抵抗特朗普遣返移民的舉措。不過，他要兌現這些承諾，恰恰需要獲得聯邦政府更多撥款。

民主黨建制派也并未與馬姆達尼站在一邊。紐約州長霍楚已表明，不會批准他調高稅率的主張。民主黨最資深的猶太裔政治領袖、參議院民主黨領袖舒默也從未公開支持馬姆達尼。

還有一些批評者質疑，像馬姆達尼過於年輕、缺少經驗，恐難管理好這個國家最大的城市。

從競選回到現實，人們擔憂馬姆達尼的核心承諾可能難以兌現，甚至一些主張其實過於理想，恐難解決城市深層病根，比如凍結紐約市約一百萬套租金管制住房的租金。實際上，租金管制住房僅佔全市住房總量的四分之一左右，因此光凍結租金不能化解紐約的住房危機。據分析，要有效解決這個問題，需要在一個住房已經飽和的城市裡新建造數十萬套住房，還需要奧爾巴尼州政府的大力支持，但馬姆達尼能否獲得這些支持尚無定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