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網8月15日電（記者 王豐鈴）8月15日，日本宣布無條件投降80週年之際，日本首相石破茂通過代理人向靖國神社供奉祭祀費，農林水產大臣小泉進次郎等日本政客參拜了靖國神社。

日本首相石破茂  圖源：新華社

據日本共同社報道，除了小泉進次郎，自民黨幹事長森山裕，日本參政黨黨首神穀宗幣等88人，以及日本執政黨自民黨前經濟安全保障擔當大臣高市早苗等日本政客也參拜了靖國神社。

石破茂本人未前往，但當日通過自己的事務所，以自民黨總裁名義向靖國神社供奉了“玉串料”（祭祀費）。同日，在日本政府主辦的所謂“全國戰歿者追悼儀式”上，石破茂稱“如今必須再度把對那場戰爭的反省和教訓銘刻於心”，但致辭中并未提及日本對亞洲各國的加害責任。

這是自石破內閣成立以來，首次確認有內閣成員進行參拜。靖國神社供奉有二戰甲級戰犯，是日本軍國主義發動對外侵略戰爭的精神工具和象征。1945年8月15日，日本在二戰宣布无条件投降。

如何看待8月15日石破茂政府的作為？日本政府多年來對二戰叙事是什麼？為何不少日本民眾對二戰歷史記憶模糊和錯亂？極右翼在日本勢力近年是否擴大？青年日本問題學者、察哈爾學會研究員陳洋15日接受香港中通社專訪，對以上問題作出解析：

1、石破茂政府此前一直推進緩和中日關係，但如何看待8月15日石破茂政府的作為？

陳洋：這實際上與石破茂內閣的對華政策沒有太大的關係，主要還是石破內閣成員個人政治立場的結果。8月15日是日本“終戰紀念日”，日本右翼保守勢力每年都會在這一天前往參拜供奉二戰甲級戰犯的靖國神社。至於石破內閣農林水產大臣小泉進次郎，確實是參拜靖國神社的首位石破內閣大臣，但小泉進次郎此前就曾多次參拜靖國神社，比如2021年8月15日，小泉進次郎以菅義偉內閣環境大臣的身份前往參拜靖國神社。

因此，小泉并不是因為擔任石破內閣大臣才去參拜靖國神社，而是此前就已有多次參拜的經歷了，在靖國神社問題上的立場早已形成。換句話說，假設小泉進次郎今年5月沒臨危受命擔任農林水產大臣，8月15日可能就不會出現“首次有石破內閣成員參拜靖國神社”的情況；假設小泉進次郎去年10月就進入石破內閣擔任大臣的話，那麼他很有可能在去年10月或今年4月就參拜靖國神社了。

2.  日本政府多年來對二戰叙事是什麼？西方為何也認同？

陳洋：日本的官方叙事并非一成不變，而是隨著國內政治氛圍、外交壓力和政黨立場而有調整，但核心趨勢是“淡化侵略責任、強調戰爭受害”。

在戰後初期（1945-1950年代），在盟軍占領（以美國為主）時期，日本政府在憲法、教育中不得不承認戰爭錯誤，但強調“軍部和部分領導人發動戰爭”，將國民塑造成被動受害者。在冷戰時期（1950年代末-1980年代），在日美同盟框架下，美國逐漸放鬆對日本歷史教育的干預，允許日本右翼政治力量在教科書、紀念活動中弱化侵略史。對外叙事上，日本強調“戰後日本是和平國家”，將侵略戰爭視為“過去的錯誤”，但避免深入細節。在平成時期（1989-2010年代），在周邊鄰國不斷提出歷史問題的背景下，日本政府在外交場合會發表道歉或反省聲明（如村山談話、河野談話），但國內教育與輿論并未完全同步，甚至出現修正主義回潮。這種“對外道歉、對內模糊”的雙軌策略，既是為了維持外交關係，又是為了迎合國內保守派選民。近十年（2010年代後期至今），歷史修正主義更為顯性，部分政客否認南京大屠殺、慰安婦問題，或用“沒有確鑿證據”等表述質疑既有史實。日本政府在外交文件中減少使用“侵略”、“加害”等表述，強化“戰後日本貢獻和平與發展”的叙事。

坦率地說，西方社會對日本二戰的歷史認知存在複雜且多元的視角，并非整體“認同”日本某些可以淡化侵略罪行、美化自身的歷史叙事。當然，不分西方輿論或勢力在對日本二戰歷史問題上確實存在一些模糊、甚至縱容的態度。在我看來主要有兩點原因：

第一，意識形態與價值觀的選擇性忽視。西方社會在戰後構建了以“自由、民主、人權”為核心的價值觀體系，而日本在戰後推行西方模式的政治體制，被西方視為“亞洲民主樣板”。這種意識形態的親近感，使得部分西方勢力在評價日本時，更傾向於從“制度共性”出發，忽視其歷史罪行的特殊性，甚至將對日本歷史修正主義的批判等同於“政治不正確”。此外，西方媒體在報道日本時，更多聚焦於經濟、科技、文化等“正面”內容，對其歷史問題的深度報道較少，導致普通民眾對日本二戰叙事的認知存在片面性。

第二，西方的二戰記憶重心不同。西方在二戰中的核心創傷是歐洲戰場的納粹大屠殺和太平洋戰場的日軍偷襲（如珍珠港事件），對日本在亞洲大陸的侵略罪行（如南京大屠殺、慰安婦制度、細菌戰等）缺乏直接體驗和系統認知。相比之下，中國、韓國等亞洲國家是日本侵略的直接受害者，對這些罪行的記憶更為深刻。這種歷史記憶的差異，使得西方社會對日本掩蓋亞洲戰場罪行的行為敏感度較低。

3. 8月15日當天社交媒體平台顯示，不少日本民眾前往靖國神社參拜，並發帖表達“崇敬”心情。近日反映南京大屠殺的電影《南京照相館》等也遭到日本網民抵制。為何不少日本民眾對二戰歷史記憶出現模糊和錯亂？

陳洋：這種現象其實是多種歷史、教育和社會心理因素叠加的結果。比如，日本政府長年對歷史教科書的修改；日本右翼政客、媒體和財團長期推動“歷史修正主義”，將正視侵略罪行稱為 “自虐史觀”，將反思戰爭責任視為“損害國家榮譽”等。正是這些現實因素的叠加，使得現在的日本民眾對日本侵略歷史的記憶出現了模糊和錯亂。

與此同時，日本也有不少正視歷史的有識之士、進步學者和民間團體，他們通過搜集史料、走訪受害國、出版書籍等方式，努力還原歷史真相，并推動社會反思。但這些聲音長期被保守勢力壓制，難以成為主流輿論。

4.  小泉進次郎被外界視為有競爭力的下一任首相，極右翼在日本勢力近年是否在擴大？

陳洋：是的，近年來確實有擴大的趨勢。這一點在不久前結束的日本參議院選舉中便可見一斑。作為極右政黨的參政黨在參議院選舉中異軍突起，從選前的2個參議院席位增至選後的15個，標志著極右勢力在日本國會的初步扎根。

參政黨主張排外主義、歷史修正主義（如推行“自尊史觀教育”），并模仿特朗普式的社交媒體動員策略，受到20-35歲年輕群體的高度支持。其迅速擴張直接衝擊了自民黨傳統票倉，可以說“後安倍時代”的保守選民正大規模轉向參政黨。

5. 右翼哪些動作值得警惕？

陳洋：第一，警惕日本右翼勢力的移民限制與仇外政策。右翼勢力通過立法或政策建議收緊外國勞工與難民的准入，并放大“治安惡化”、“文化衝突”話題來製造社會恐慌。

第二，警惕日本右翼勢力推進“正常國家化”軍事戰略。比如，右翼勢力加速擴大防衛預算、引進遠程打擊能力，并推動與美國及其他盟友的軍事一體化。

第三，警惕日本右翼勢力利用社交媒體動員年輕人。參政黨等極右翼黨派通過YouTube、TikTok等平台，制作易傳播、情緒化的短視頻，淡化政策細節而強調情緒共鳴。

6. 如何看待石破茂一邊供奉戰犯，一邊在“戰歿者追悼”上的反省？

陳洋：2024年10月1日，石破茂正式就任日本首相，在同年10月17日的秋季例行大祭、今年4月21日的春季例行大祭的時候，石破茂都曾以“內閣總理大臣”的名義向靖國神社供奉名為“真榊”的祭品。因此，石破茂8月15日向靖國神社供奉“真榊”并不奇怪。他的這一舉措實際是沿襲了前首相岸田文雄、菅義偉的做法。不過，考慮到參議院選舉失利後，石破茂在自民黨內的不利地位，那麼他在8月15日向靖國神社供奉“真榊”的做法，也可看作是有意向黨內保守勢力示好，進而謀求黨內團結穩定。

至於石破茂在致辭中提及“反省”，這反映出他有意在歷史問題上打造“石破特色”。按照日本媒體的報道，“反省”一詞是時隔13年再次出現在“全國戰歿者追悼儀式”首相致辭中，而自2012年底安倍晉三再度出任首相後，“反省”一詞就從首相致辭中消失。因此，石破茂恢復這一表述顯然是為了展現與安倍完全不同的個人特色。

但需要注意的是，石破茂在致辭中“反省”的并不是對“亞洲鄰國實施的侵略”，而是“反省”日本為何會走上戰爭的道路。考慮到石破茂本人自今年初以來，一直希望能圍繞戰後80周年發表類似“村山談話”、“安倍談話”的談話或個人見解，那麼他在此次致辭中使用“反省”也包含了測試各方反應的目的。預計石破茂會結合各方的反應，來判斷接下來是否要在9月2日（日本政府簽署投降書）發表更為正式的講話，闡釋對歷史問題的態度和立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