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網11月4日電（記者 崔隽）近日，《中共中央關於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公佈，其中“穩步擴大免費教育範圍，探索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是首次出現的新提法、新舉措。

對於義務教育年限如何調整，多年來一直是各方關注的焦點話題，尤其隨著中國社會經濟發展水平不斷提高，相關討論逐漸增多。華南師範大學教育科學學院特聘教授劉善槐長期研究農村教育和教育政策，在他看來，中國義務教育已經從“基本普及”邁向“高質量鞏固”的新階段，為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所需的物質、制度與治理基礎已經具備——不僅“辦得起”，也能“辦得好”。

具體而言，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是向下延伸到學前教育，還是向上延伸到高中階段教育，各自有何側重？在探索過程中，哪些地區適合先行嘗試？全局來看，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有何深遠影響？……圍繞這些問題，劉善槐於3日接受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採訪，分享了他的觀點。

2025年3月，重慶市江北區新村同創小學科創社團學生在做試驗。（圖源：新華社）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探索延長義務教育年限背後，內地教育發展的背景、基礎和需求發生了怎樣的變化？

劉善槐：1986年4月，《中華人民共和國義務教育法》審議通過，以立法的形式正式確立了中國實施九年制義務教育，標誌著中國進入“依法普及教育”的新階段。1993年，《中國教育改革和發展綱要》印發，明確提出“到20世紀末，全國基本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的目標。此後，國家相繼實施“兩免一補”（免除學雜費、免費提供教科書、補助家庭經濟困難學生）等政策，強化教育均衡發展，整治亂收費、擇校等問題。2011年，中國內地全面完成普及九年義務教育和基本掃除青壯年文盲的歷史任務，義務教育普及水平實現階段性跨越。

經過近四十年的持續努力，中國義務教育普及水平顯著提升。到2024年，全國九年義務教育鞏固率已達95.9%。教育部建立全國學籍信息系統，實現了對學生學籍信息的動態管理和輟學風險的實時監測。通過集團化辦學、“強校帶弱校”以及教師交流輪崗等舉措有力促進了城鄉教育差距的縮小，使教育資源分配更加合理。2021年，中國 31個省（區、市）和新疆生產建設兵團的2895個縣都實現了縣域義務教育基本均衡發展，這是繼全面實現“兩基”後，中國義務教育發展中的又一重要里程碑。

目前義務教育已經從“基本普及”邁向“高質量鞏固”的新階段，為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所需的物質、制度與治理基礎已經具備——不僅“辦得起”，也能“辦得好”。

當下延長義務教育的現實需求，來自經濟結構調整、人口變化與社會期待的共同驅動。當前中國經濟正處於從傳統製造業向高端製造業和現代服務業轉型的關鍵時期，對勞動者的知識水平、數字技能與創新能力提出了更高要求。同時，低生育率與人口老齡化加速，使“人力資本紅利”取代“人口紅利”，延長教育年限成為提升國民整體素質的必然選擇。社會層面上，家庭教育觀念從“讀書改變命運”轉向“優質教育塑造未來”，人民群眾對高質量教育需求不斷提高。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是向下延伸到學前教育，還是向上延伸到高中階段教育，對於兩者似乎有不同意見。兩個方向分別會帶來哪些影響？在您看來，目前哪種更具可行性？可以緩解或解決哪些問題？

劉善槐：義務教育具有強制性、公平性、普及性的特點。延長義務教育年限，不僅受制於國家財政保障能力，而且要考慮義務教育本身的發展階段、擬延長的學段的普及水平、社會經濟發展狀況和公眾接受度。

向下延伸到學前教育，主要是回應兒童早期發展和教育起點公平的問題。2024年，全國（內地）共有學前教育在園幼兒3583.99萬人，學前教育毛入園率92.00%。若將學前一年或兩年納入義務教育，可以減輕家庭負擔，提高兒童入學準備水平，特別是對農村、低收入家庭兒童的認知發展和社會適應能力具有明顯促進作用。這一方向有助於改善“起點不平等”，但也面臨財政壓力大、學前教師編制和專業化不足、保教一體化體系尚不完善等現實挑戰。

向上延伸到高中階段教育，則更多著眼於國家人力資本結構和教育公平的縱向延伸。隨著經濟轉型和產業升級，高中階段已經成為國民教育的“新基線”。2024年，全國（內地）共有高中在校生2922.28萬人，高中階段毛入學率92.00%。

若將高中教育納入義務教育範圍，可有效減輕家庭教育支出壓力，促進教育公平，提升整體人口素質，也能更好銜接高等教育和職業教育體系。但這一方向牽涉面廣、投入巨大，對財政、學位供給、教師資源都提出更高要求。

綜合來看，在當前階段，向上延伸到高中階段更具可行性。一方面，中國義務教育體系已經高度成熟，高中階段普及率基礎較好，制度銜接更順暢；另一方面，它能够直接回應經濟轉型中對高素質勞動者的需求，緩解區域間教育不均衡和“上高中難、負擔重”等問題。從長遠看，這一改革方向既能提升教育的公共性，也能為未來建設學習型社會奠定制度基礎。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應如何探索為宜？您認為哪些地區適合先行嘗試？推行過程需注意哪些問題？

劉善槐：無論向上延伸到高中階段，還是向下延伸到學前教育，都應在科學論證、條件具備、財政可承受的基礎上推進，防止“速度快於質量”的傾向。教育改革是系統工程，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更應在教育公平、財政能力、師資保障和法律支撐等多方面同步發力。

在探索路徑上，延長義務教育宜采取漸進式、差異化策略。短期內，優先向上延伸至高中階段，是緩解中考分流壓力、提升國民整體人力資本水平的關鍵步驟。高中階段教育與職業教育體系的完善，可以為經濟結構轉型提供更高層次的人才支撐。學前階段則以“普惠免費、質量托底”為目標，不宜急於“義務化”，重點是擴大優質普惠性幼兒園供給、完善教師培養和監管體系，逐步實現教育起點公平。

試點地區應具備相對成熟的財政基礎、教育治理能力和社會共識。經濟發達的地區如長三角、珠三角、京津冀核心城市群，可率先探索高中階段“準義務化”，在學位供給、課程改革和師資保障上形成可複製的經驗。國家級教育改革示範區如上海、深圳等地，可結合自身自主權優勢，在普職融通、課程設置、評價方式上進行創新實驗。中西部具有代表性的縣域也可在中央財政支持下試點，重點探索不同經濟梯度下的財政分擔與資源配置模式，為全國推廣提供可行的路徑參考。

在實施過程中，必須堅守教育質量底線，防止“為了年限而犧牲質量”。延長年限的核心在於提升教育成效，而非單純延長學習時間。課程標準、教學內容、學習評價體系都要同步改革，確保教育內容科學、適度、有效。財政投入要精細化測算，建立可持續的多級財政分擔機制，防止地方債務風險與經費擠佔現象。高中“準義務化”應與普職教育體系改革聯動，增強職業教育吸引力，實現多元化成才通道。學前階段要尊重幼兒發展規律，嚴格區分“普惠免費”與“義務教育”的法律邊界，避免小學化傾向和行政化強推。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長遠來看，延長義務教育年限，在國家戰略和民生社會發展方面有何深層意義？

劉善槐：延長義務教育年限的意義，遠不止是延長幾年上學時間，而是順應國家高質量發展階段和人民群眾教育新期待的戰略選擇，體現了國家從“普及教育”邁向“優質教育”、從“保障入學”邁向“終身發展”的轉型。

從國家戰略層面看，延長義務教育年限是邁向教育強國的重要一步。隨著中國經濟由高速增長轉向高質量發展，產業結構不斷升級，對勞動者的知識水平、技術能力和創新素養提出了更高要求。延長教育周期，能够為更多青少年提供系統的學習時間和更均衡的成長機會，提升全體國民的人力資本水平，增強國家的創新能力和綜合競爭力。這是從“人口紅利”向“人力資本紅利”轉變的必經之路，也是支撐中國式現代化長期發展的基礎工程。

從社會發展的角度看，延長義務教育年限將進一步促進教育公平和社會流動。義務教育時間的延長，意味著公共教育保障覆蓋面擴大、家庭教育負擔減輕，尤其能讓農村和弱勢家庭的孩子享有更長的免費教育周期，獲得更充分的成長機會。這有助於縮小城鄉差距、打破代際壁壘，讓教育真正成為社會公平和共同富裕的最重要支點。

從民生和社會文明的角度看，延長義務教育年限將提升國民整體文化素質，促進理性、公民意識與社會責任的形成。教育周期的延長不僅培養技能，更塑造品格和社會認同，為社會穩定與治理現代化提供持久的精神和文化支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