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終盤點)對話專家:特朗普重返白宮第一年,世界有何改變?香港新聞網12月17日電(記者 崔隽)2025年初,特朗普重返白宮。回顧這一年,我們應如何真正理解“特朗普2.0”?內政上,其移民與關稅政策以更激進的面貌回歸;外交上,這位自詡的“和平總統”活躍於各大地緣政治熱點,不停歇製造新聞頭條。然而,在喧囂表象之下,運作著怎樣的第二任期邏輯?其“美國優先”的承諾,如何在內部治理與全球戰略中具體呈現?又將對國際秩序格局產生何種深遠影響?此外,從關稅硝煙到多回合談判,這一年中美關係波折起伏,對於眼下這個“戰術休整期”,雙方將如何利用? 香港大學當代中國與世界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助理張馳近日接受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採訪,解讀“特朗普2.0”時代的核心特征。他指出,“特朗普2.0”在內政方面呈現“內向化、脫離實際、注意力分散”的鮮明特點,而外交則陷入“既要留下政治遺產,又急於收縮責任”的巨大張力中。這種矛盾不僅塑造了美國當下的政策路徑,也為全球格局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不確定性。 “內向化、脫離實際、注意力分散”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圍繞特朗普2.0的內政方面,在移民、關稅、白宮改革這些主要發力點,您怎麼評價他的表現?這些策略達到預期效果了嗎? 張馳:這幾項確實是特朗普今年的政策重點,本質上都是為了服務他的基本盤和支持者,是為了兌現當初的競選承諾。 移民和關稅是特朗普心目中的“真問題”。在這兩點上,他比第一任期時手段更激進、打擊範圍也更廣。在移民問題上,他采取了很多“雷霆行動”,擴建拘留設施,敲打大學限制引進國際學生,最近還中斷了和12個國家的人員往來。這些動作的目的就是製造恐慌,把移民群體塑造成安全問題的“替罪羊”,從而展示強硬手腕,鞏固支持率和共和黨內權威。
特朗普今年1月重返白宮以來,授命移民與海關執法局在美國各地實施搜捕、拘押和遣返非法移民的行動,在多個民主黨主政地區引發示威和騷亂。(圖源:新華社) 相比之下,關稅政策的效果就有限得多。一開始美國舉著數據說要全球加稅,看起來很驚人,但這樣的政策會帶來三個明顯後果:第一,因其計算方式本來就不科學,導致難以執行;第二,引發國際社會普遍反感;第三,如中方強調的,最終大部分惡果還是由美國消費者承擔。 關稅戰的高潮體現在中美博弈上。雙方在歐洲、亞洲進行了多輪會談,討論了延後制裁、降低關稅等方面,中方還運用稀土作為籌碼,最終在釜山元首會晤後進入了一個“戰術休整期”。 總體而言,特朗普的關稅政策更多是一個戰略手段,目的是在全世界範圍內達成更多交易,“敲詐”更多國家,榨取利益,不論盟友和夥伴。消極避讓和綏靖的情緒只會助長關稅敲詐的意圖,所以各國,特別是中方,需要結合自身優勢,在博弈中最大化自身利益,減少衝擊。 而白宮改革的效果就更有限了,更多是配合性的動作。之前馬斯克還在政府效率部時,拆毀了一堆部門,解雇了大批專業人士,說是要限期重新評估,但細化的評估結果到現在還遙遙無期。後來特朗普團隊把主要精力花在了爭取預算上,但這本身就有一種“自反性”——在削減開支的大背景下,很難同時說服對手支持在其他方面增加預算,且觸碰了其他利益團體的蛋糕,最終導致了美國史上最漫長的政府停擺。雖然停擺結束了,但現在的白宮改革顯得更加“不具體”和“碎片化”了。 如果用三個詞總結特朗普這一年的內政,我覺得是內向化的(inward)、脫離實際的(disengaged)、注意力分散的(distracted),反映其政策在目標和實際效果之間的矛盾和不可持續性,預計明年也是如此。2026年,特朗普將遇到一些挑戰和重要事項,包括中期選舉、中美元首外交,還有多邊主場外交,這些都需要他進行更多妥協和協商,所以我認為特朗普明年的壓力還是比較大的。 一邊高調介入調停,一邊展示“收縮”態勢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最近美國發佈國安戰略報告,被外界解讀為其對外戰略“重大轉向”,您有何見解?報告里有哪些值得注意的地方? 張馳:這份報告的重要性在於,它第一次系統展示特朗普及其團隊的世界觀,以及他們如何理解美國對外戰略。但要注意,報告內容其實反映了不同力量的博弈:比如對華部分相對克制,可能因為明年要和中國談判;但對盟友部分又非常鷹派,甚至用上“顔色革命”這種詞。再加上特朗普本人重視實際利益和“和平總統”形象,可見這三種力量在同一份報告里互相拉扯。 最重要的是,報告對特朗普的約束其實很有限。他完全可以隨事態變化調整立場,比如在委內瑞拉問題上,他就否認之前說過的話。他也會在與中方等利益攸關方博弈時,根據需要拿出或收回籌碼。所以不能認為有了這份報告就完全掌握了特朗普的所思所想,那樣理解就太簡單化了。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特朗普自稱“和平總統”,這一年積極介入中東、俄烏等熱點地區進行斡旋。您覺得他的介入對世界政治格局有什麼影響? 張馳:一年前特朗普說想獲諾貝爾獎如同開玩笑,現在卻被當作一個基本事實來討論了。最近國際足聯又頒給他一個和平獎,他自己也很受用。這說明他很希望被當作一個“和平總統”,至少希望被當作一個嚴肅的政治人物留在歷史上。與上一任期最大的一個不同是,他非常想留下政治遺產。這解釋了他為什麼想幹“大事”,比如在國內華盛頓建凱旋門,在國際上則希望重塑衝突地區秩序。
2月2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華盛頓白宮迎接烏克蘭總統澤連斯基(右)。(圖源:新華社) 但他又很矛盾:一邊高調介入調停,一邊又展示想“收縮”的姿態,尤其強調美國在美洲大陸的利益。這就是最近被大家熱議的“唐羅主義”,即特朗普式門羅主義。 這種戰略上的張力和局限讓盟友很困惑——他到底是真介入還是假介入?如果是假介入,盟友就會動自己的心思,比如日本、以色列近期的做法。對衝突中的國家來說,他們也會懷疑特朗普是真介入還是隻想撈取名聲和實質好處,這就產生了可利用的空間,比如最近俄羅斯和特朗普的互動。 不可否認的是,特朗普確實在中東、俄烏,甚至泰國和柬埔寨地區都做了一些工作,但關鍵是有效性和持久性如何?最近泰柬邊境又起衝突,就說明他達成的協議效力有限。更不用說中東和俄烏這些更複雜的局面了。
8月15日11時20分許,美國總統特朗普(右三)和俄羅斯總統普京(左四)在美國阿拉斯加州安克雷奇市埃爾門多夫-理查森聯合軍事基地正式開始會晤。(圖源:新華社) 從更大視角看,如何對領導世界的責任進行取捨和重新分配,是美國當前面臨的難題——看似想放棄霸權,又不可能真正完全放棄。 這也延伸出一個值得關注的問題:特朗普想調整美國承擔的國際義務,那麼,中國在這個狀態下,如何力所能及地、積極主動地承擔一些全球治理的責任? 這一年中國做了很多工作。比如在上海,近期就成立了5家國際組織,包括IMF啟動上海中心,這等於在國際金融體系中承擔了一定責任。此前香港還成立了國際調解院。 這說明中國在兩方面主動作為:一方面是在既有的國際體系內(如聯合國、佈雷頓森林體系)負擔起更多義務;另一方面是主動搭建新的平台,承擔舊有國際組織無力負擔的領域,提供國際公共產品,比如國際調解、人工智能等。這其實是配合中國之前提出的全球治理倡議。 可以看到,美國在“退”,中國在“進”。這有利於國際體系在美國“毀約”後不至於失序或失調。對中國來說,建立新機構、承擔新義務也是一個學習的過程。中國學習能力很強,一旦掌握了實踐方式并能更好地與其他國家互動,這個過程還會加快。 利益永遠優先於盟友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關於盟友,這一年當特朗普的盟友可能著實心累。他批評歐洲在“毀滅”,說日韓“敲竹杠”,和印度似乎也不愉快。這種不留情面、若即若離的態度對盟友體系會產生什麼影響? 張馳:這一年里,萬斯說過美國只想承擔“有限的責任”,最近美國的國家戰略安全報告講的大概也是這樣一回事。特朗普自己接受採訪時說,有些盟友根本就不算朋友。貝森特接受採訪時又說,“美國和中國才是盟友”。這些都是美國認知混亂的表現。 我們不能完全相信特朗普真的不認盟友,但顯然盟友和夥伴體系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靠後了。對他來說,利益永遠優先於盟友。這種想法對美國盟友體系有實質性影響,但不同地區的反應不同。 歐洲受到的衝擊很大,因為他們傳統上重視與美國的價值觀同盟。但特朗普根本不在乎。最近的國家安全戰略報告甚至暗示,如果歐洲繼續“左轉”,美國不排除用“顔色革命”手段對付他們。當然,特朗普是想通過這樣的論述去敲打盟友,分擔更多國防開支和義務。但對於經濟狀況并沒有那麼好的歐洲國家來說,快速提高防務預算很困難。 在東亞,日韓反而覺得這是機會,可能借機擴軍甚至討論擁核。中東的以色列也有類似動向。所以美國對盟友承諾的動搖,正在導致各地區重新算計自己的安全策略,從而引入很多不確定因素。一旦引發核擴散,對全世界都不是好事。 對中國來說,清醒的認知非常必要:不論怎麼變,美國的目的依然是要鞏固其霸權。特朗普說的“放棄”或“不介入”,要聽其言觀其行,因為他非常善變,親疏遠近對他而言都是暫時的,利益變了,說出口的話也可隨時推翻。 中美即將進入推動協議達成階段 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關於中美關係,這一年也是波折起伏。今年釜山中美元首會晤前,特朗普提及中美用了“G2”來定位,最近的國安戰略報告也提到中美“近乎對等”。您怎麼看這種表述變化?以及眼下至明年的貿易休戰期窗口,雙方會如何利用? 張馳:從釜山會晤到最近元首通話,中美這三個月保持了高層互動,說明雙方都重視這段休整期。特朗普的盤算是想達成一個長期有效的、所謂的“大協議”。第二任期裡,他在國內掌控力更強,對中國的理解也在加深,比如在台灣問題上比較謹慎。在此基礎上,他想達成協議的意願更強。
當地時間10月30日,中國國家主席習近平在釜山同美國總統特朗普舉行會晤。(圖源:新華社) 但特朗普提G2,更多是美國的一廂情願。中國的外交傳統是團結全球南方,推動多邊秩序,而不是兩家說了算。中國更看重的是G20、APEC這類多邊平台,以及民間、地方層面的交流。不過G2這個概念如果能讓美國戰略重心暫時穩定,減少鷹派和盟友的干擾,對中方也有利。 接下來中美即將進入推動協議達成的階段。密集談判過程中,籌碼可能時拿時放,帶來一些波動。但只要談判是朝著達成目標的方向,而不是互相損害,這個休整期就能取得階段性成果,至少為雙方直接溝通、為世界了解大國互動狀況創造了平台,對世界格局向多極化平穩過渡有穩定作用,而不是“自由落體式”的失控。(完) 【編輯:崔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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