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網10月2日電（記者 崔隽）當地時間10月1日，珍·古道爾研究所在社交媒體上發佈消息稱，研究所當日上午獲悉，聯合國和平使者、該研究所創始人珍·古道爾因自然原因去世，享年91歲。

“她是一位非凡的勇氣和堅定的信念的典範，畢生孜孜不倦地致力於提高人們對野生動物威脅的認識，推動保護工作，并激勵人類、動物和自然世界之間建立更加和諧、可持續的關係。她在睡夢中安然離世。”在珍·古道爾研究所官方網頁上如此寫道。

上世紀60年代，珍深入非洲叢林，首次確證黑猩猩使用工具與複雜社交行為，具有劃時代意義。她的長期自然觀察項目是世界上持續時間最長的野外黑猩猩研究。1991年，她創辦“根與芽”項目，支持了75個國家和地區的青年人開展幫助人類、動物和環境的活動，播下無數希望和信念的種子。

珍與中國的緣分十分深厚。她一生17次到訪中國，其自然保護理念影響了許多中國公眾和環保組織。在她的中文社交媒體上，有人回憶與她產生交集的點滴，也有人留下真摯的悼念：“她開啟了另一場偉大的旅行，自然的女兒終究回歸到自然的懷抱，願她一路走好。”

2017年，聯合國和平使者珍·古道爾在國際和平日紀念活動上發言。（圖源：聯合國網站）

重新定義人類

1934年，珍出生於英國倫敦，在英格蘭南部的伯恩茅斯長大。2歲時，她得到了一隻黑猩猩毛絨玩具，對動物的熱愛由此引發。後來珍終生保留了這隻玩偶。

青少年時期的珍已經開始憧憬去野外研究動物。這是她看《杜立德醫生》和《人猿泰山》的故事時就萌生的夢想。儘管高中畢業後沒錢上大學，但母親告訴她，要抓住一切機會，一定會找到實現夢想的路徑。

機會果真來了。1957年，珍的同窗好友邀請她去肯尼亞的家庭農場，在那次拜訪中她聽說了發現"能人"化石的古人類學家路易斯·利基博士。和利基見面後，并非“科班出身”的珍憑藉自己對非洲動物知識的熟識和熱情，受邀加入了他的工作團隊，此後逐漸從動物愛好者成長為動物研究者。

3年後，利基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派珍前往坦桑尼亞的貢貝森林研究黑猩猩。珍沒有專業學位，但利基想找的恰恰就是這種思維沒有被學術偏見和固定觀念裹挾的人。

數十年後，當人們用科學家來定義珍時，她總會強調“自然學家”更為準確。科學家專注於事實和量化，“而作為自然學家,你需要有共情、直覺，還有愛。你要準備好去理解椋鳥的啁啾，并對這種鳥兒的敏捷充滿敬畏。”

1960年的珍，就是帶著這樣一雙共情的眼睛，注視著叢林中的黑猩猩。起初，失望和絕望是家常便飯。“每天我都是天沒亮就起床，爬上貢貝陡峭的山崖去找黑猩猩，但很少能從雙筒望遠鏡裡瞥見它們的身影。我得弓著身子甚至四腳著地爬過森林，渾身筋疲力盡，胳膊、腿和臉全部被林下灌叢刮傷。最後我總算能偶爾遇到一群黑猩猩，每次心臟都跳到嗓子眼，但它們總是看我一眼就跑掉了，我什麼也來不及觀察。”

但珍還是堅持了下來，逐漸贏得了黑猩猩的信任。每認識一隻黑猩猩，她就會起一個名字。灰鬍子大衛是第一個信任珍的黑猩猩，它的模樣非常帥氣，下巴上長著與眾不同的白毛。

正是從灰鬍子大衛身上，珍首次觀察到了黑猩猩以草莖枝條為工具，伸入蟻穴取食。這一發現顛覆了西方科學界的認知——長期以來人們一直堅信，只有人類會“製造并使用工具”，這是其與其他動物最根本的區別之一。

珍的發現引起巨大轟動。利基給她發電報說：“啊！現在我們必須重新定義人類和工具了，不然我們就得接受黑猩猩也算人類。”灰鬍子大衛也被《時代》周刊列為史上最有影響力的十五隻動物之一。

在此後長達50年的研究中，珍積累了關於黑猩猩的習性、行為等方面的大量珍貴的科研數據，其中諸多具有重要價值的研究成果為日後靈長類動物的研究奠定了基礎。

紀錄片《珍·古道爾的傳奇一生》截圖。

“只要根深，就一定會發芽”

通過在貢貝和世界各地的研究，珍意識到世界範圍內的黑猩猩面臨複雜的生存危機。隨著非洲國家獨立、人口數量增長和經濟發展需求劇增，非洲大面積森林遭到破壞，黑猩猩棲息地逐漸萎縮。同時，盜獵、非法野生動物貿易也愈發猖獗。

認識到黑猩猩的困境，珍說：“我必須用黑猩猩賜予我的知識，為拯救它們而奮鬥。”同時她也意識到：“如果我們不能幫助人們找到一種既不破壞環境又能謀生的辦法，我們就無法拯救黑猩猩。”

1977年，珍創立了珍·古道爾研究所，致力於黑猩猩等野生動物的研究和權益保護。

1991年，珍創立“根與芽”。這是一個面向全球各年齡段青年的人道主義和環保項目。該項目最初只有達累斯薩拉姆的12名高中生。如今，“根與芽”已活躍於75多個國家，鼓勵青年根據自身所處環境問題，自主提出方案、發起行動，為動物、生態和當地社區帶來積極變化。

“只要根深，就一定會發芽。只要芽破土，就沒有石頭能阻止它向上生長。”這是珍經常對青年們說的話，也是“根與芽”的意義所在。她希望喚醒青年的責任和熱情，“每個個體都重要，每個個體都能發揮作用，每一天都能讓這個星球有所不同。至於帶來怎樣的不同，取決於我們的選擇。”

1992 年，珍在剛果共和國建立了欽潘加黑猩猩康複中心 ，以照顧因野味貿易而成為孤兒的黑猩猩。曾有一隻名為旺達的雌性黑猩猩在被放歸野外前，用一個溫柔的長久擁抱表達了對珍的感激。“這個擁抱的溫度令我永生難忘。”珍說。

1994 年，珍創立了“坦噶尼喀湖集水區重新造林與教育”（TACARE，意為“關愛”）項目，旨在通過在貢貝周圍的山丘上重新造林，保護黑猩猩的棲息地免遭砍伐，同時為鄰近社區提供可持續發展和農業培訓。TACARE 項目還為年輕女孩提供生殖健康教育機會，并通過獎學金資助她們的大學學費。

自2002年任聯合國和平使者以來，珍以“希望”為核心理念，為和平、動物生存、物種與環境保護呐喊。她每年有300天在世界到處奔波，參加訪談、講座和演講，與政府官員和企業家會面，宣傳“人、動物與環境三位一體”的保護理念。

即使在新冠疫情期間，珍依舊繁忙。“我一生中從來沒這麼忙過，簡直筋疲力盡。我向世界各地發送視頻消息，通過Zoom、Skype、網絡研討會或其他技術方式參加會議，接受採訪和錄製播客，還開發了我自己的‘希望頻道’。”面對數以百萬計的聽眾，她不厭其煩地講述扭轉氣候和生物多樣性變化趨勢的緊迫性，不遺餘力地為年輕的行動者們送去鼓勵和支持。

“我看見中國的年輕人眼睛裡有光”

1998年，珍第一次前往中國，先後到訪上海、北京等地。在那次訪問中，她結識了“自然之友”創始人梁從誡等環保人士，了解了人們為保護藏羚羊、恢復徹底退化的黃土高原所做的驚人努力。

上世紀90年代，珍的“根與芽”已開始在中國落地和發展。30年裡，數百個“根與芽”團隊在中國相繼成立，活動範圍涵蓋保護城市候鳥、改善校園食堂垃圾分類，推動動物保護立法咨詢、農村環境教育實踐等。

珍本人先後17次訪問中國。在上百次演講、幾百場會議、數不清的採訪中，她願意與任何為改善自然做出努力的人交流，也願意把中國的自然保護故事傳遞世界，讓更多人看見中國的朱鹮保護成果、麋鹿的種群恢復、亞洲象和大熊貓的保育工作成效，看見中國的科學家和青少年的行動。她曾在演講中說：“我看見中國的年輕人眼睛裡有光，那是改變世界的光。”

2024年，珍最後一次訪問中國，一如既往受到了熱烈歡迎，所到之處常有“人牆”和數不清的鏡頭。在北京798藝術園區舉辦的一場慈善晚宴上，為了讓坐在後面的人也能看到她，90歲的珍脫下鞋子，在攙扶下站上椅子發表了40分鐘的演講。

2024年，珍到訪中國受到矚目和歡迎。圖源：根與芽（北京）

“人們說90歲的我應該放慢腳步，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我不知自己還能活多久，時間越來越少，我必須加快步伐。”她這樣對媒體說。

此前，在2022年出版的《希望之書》中，珍談到過死亡。在一次演講後，有位女士向她提了個問題：“你覺得你的下一個大冒險會是什麼？”“我想了一小會兒，然後突然意識到，那可能就是：赴死。我說出了我的答案……我相信沒有什麼是比這個發現更大的冒險了。”

如珍所言，現在她終於開啟了下一場冒險。而她的思想遺產仍將在貢貝的科學研究中、在南非黑猩猩伊甸園和剛果欽潘加黑猩猩康複中心裡、在“根與芽”的發展中得到長久延續。（完）

紀錄片《珍·古道爾的傳奇一生》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