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網5月20日電　（記者 王少喆）日本石破茂政府正搖搖欲墜。據日本《每日新聞》5月17日至18日就內閣支持率在全國範圍進行的電話調查結果顯示，石破內閣支持率為22%，瀕臨“下台水域”，為其執政以來最低值；不支持率為62%，遠超支持率。石破茂上台後，以其“對美平等”、“對華緩和”、“正視歷史”的主張，給人耳目一新的感覺，成為近年來對華較為友善的一位首相。石破茂政府為何步履維艱，這對中日關係有何影響？香港中通社、香港新聞網就此書面採訪了上海理工大學日本政治學學者郭麗。採訪全文如下：

1、石破茂目前是否在國內外都面臨著困難的處境？其根本原因是什麼？

答：是的。石破茂目前的處境可謂內憂外患交織，壓力山大。在日本政壇，內閣支持率低於30%會被輿論視為進入“危險水域”；如果進一步跌破20%，就被視為陷入“下台水域”。截至本月，石破內閣支持率已連續3個月處於“危險水域”。換言之，其內閣能够繼續執政多久，誰也不敢保證。

其原因比較複雜，既有內部原因，也有外部因素，但根本原因在於日本的發展到了一定的瓶頸，加之國際環境越來越嚴峻且不可預測，導致日本所面臨的國內外問題都非常棘手，只有基本盤非常穩固且具有非凡手腕的強大領導人如安倍晉三之類的人才有可能長期執政，而石破茂顯然不具備安倍的很多優勢。客觀來說，石破雖然從政時間長，經驗豐富，同時對國家的發展也有自己獨特的見解與理念，但作為弱勢內閣的弱勢首相，其執政理念與能力的發揮受到多方掣肘自不待言，而且其執政以來所爆出的多個負面報道，也影響了民眾對其的信任與支持。

具體來說，冷戰結束以來，日本社會從經濟高度發展轉為泡沫破滅，陷入“失去的30年”，整個民族從之前的極度驕傲轉為非常悲觀，而2010年中國經濟總量超過日本，無疑使得一直自詡為亞洲領袖的日本陷入深深的焦慮之中。尤其是泡沫破滅後，國內經濟一直沒有大的起色，加之老齡化程度進一步加劇，導致整個社會活力不足。雖然小泉內閣與安倍第二任期時日本經濟得到一定提振，但日本社會長期積聚下來的問題與矛盾并沒有得到根本解決，民眾對長期執政的執政黨尤其是自民黨的不滿日益加劇。而新冠疫情、俄烏衝突與加沙的戰火無疑進一步加劇了日本的壓力，比如大米荒與物價上漲就讓民眾苦不堪言，怨聲載道。而特朗普的上台以及對日無差別的關稅無疑使日本更是雪上加霜！面對以上內外部複雜形勢，擅長防務的石破茂本身以及其內閣至少目前依然沒有找到非常好的應對之策，民眾自然對其執政能力產生懷疑。

就石破本身來說，雖然由於宴會券的持續發酵，使得本來就支持率不斷下降的岸田內閣不得不下台，自己僥幸上台，但其在黨內外的基本盤并不牢固，甚至有高市早苗等明確站在其對立面的黨內反對派。而其執政以來所爆出的各種負面消息無疑進一步影響了民眾對其的信任與支持率。比如，今年3月傳出的“商品券”醜聞（石破茂與15名首次當選的自民黨眾議員聚餐，其間首相事務所向這些議員每人分發了10萬日元的商品券。）又使其招致批評，內閣支持率大幅下滑。

無獨有偶。5月8日日本媒體再次報道，稱首相石破茂在其擔任議員的近十年間，以“宴會券”“慰問金”等形式持續接受東京某私人公司政治捐款，總額達3000萬日元，且均未以合法形式記錄在案。此事一出便引發各界關注，在野黨立憲民主黨要求石破茂向國會政治倫理審查會作出解釋，而爆出該醜聞的《文春周刊》也放話稱，關於首相和高官的“黑金”醜聞信息還未全部放出，事件恐將持續發酵。一旦調查發現情況屬實，石破的首相位子恐將不保。

2、有人認為，這種困境和他比較獨立的對美外交和對華比較溫和有關，是這樣麼？

  答：的確，較之於前幾任日本首相，石破在對美與對華方面都有相對獨立的見解。對美方面，希望日美能够與英美一樣，更加對等。特朗普對日拋出無差別關稅大棒時，石破茂在公開場合放出“日本將不再一味妥協”的狠話，令很多人感到驚訝。對華方面，也明顯更加靈活務實，并且通過領導人會晤以及多次派遣高級別官員帶著親筆信來華訪問等手段，明顯展示出希望與華關係緩和的姿態，并且在歷史認識問題上也相對比較客觀，因此自其上台以來，中日關係出現了明顯的緩和。

不過，石破當前的困境卻很難說是與其對美比較獨立以及對華相對較好有直接關係。首先，與之前的幾任內閣相比，石破內閣的對美與對華戰略方向總體上并沒有發生根本性的徹底改變。日美同盟依然是本屆內閣的外交基軸，與美國的同盟關係依然是日本最重要的雙邊關係；在對華方面，石破雖然對華比較務實，歷史問題上也比較客觀，但對華髮展保持警惕并試圖聯美遏華依然是延續之前幾屆政府的戰略方向，競爭與制衡將長期成為日本對華政策的主基調。

石破之所以對美表現出強硬姿態，并非是日本真的要改變以往的“美主日從”，從而“翻身做主人”了。事實是，國內外複雜的局勢逼得石破不得不對美表現出強硬姿態，否則石破的首相位子可能丟掉的更早。首先，石破上台伊始，其實是打算走“以退為進”的老路，希望通過承諾大幅提高對美投資（至1萬億美元）以及購買更多能源等手段，以期獲得美國的對日“特赦”，在關稅方面對日本可以網開一面。然而，沒想到特朗普政府的胃口更大，毫不猶豫地對日也要實施“對等關稅”，把汽車、鋼鋁這些日本出口的核心產品關稅大幅提高，其中汽車關稅甚至從2.5%直接飈升至25%。這對於日本來說，簡直是要命的事情。日本的汽車出口佔總出口量的30%，據有關方面估算，如果真按照整個關稅的話，日本經濟一定會損失慘重，GDP預計會降低0.8%，額外成本也會多出來3.2萬億日元。

既然妥協無果，求和不成，只能戰。在此關頭，石破在國會直接表明，不會急著達成協議，還警告說美國的政策可能會擾亂全球經濟。石破的這種強硬態度讓人眼前一亮的同時，也得到了日本經濟界的一致支持。畢竟，前車之鑒的1980年代《廣場協議》使得日元急劇昇值，最終直接導致日本經濟泡沫破滅，使得日本進入了漫長的“失落的三十年”。很多人認為，日本不能重蹈覆轍。由此可見，雖然日本社會尤其是政界裡依然有很多人堅持固有思維，甚至順美媚美，但是對於石破此時的對美強硬表現，估計不會有人敢公開反對，畢竟在涉及重大的國家利益面前，尤其是美國已經把刀架在了日本的脖子上的時候，一味的示弱妥協必將引起全民族的公憤，不僅是石破，事實上這是任何政客都無法承受的嚴重後果。

當然，石破雖然對美表現出了強硬姿態，也獲得了經濟界的一致支持，但是在接下來的對美談判中，面對強勢且不按常理出牌的特朗普政府，如何才能取得有利於日本的談判結果，必將是其執政期間最大也最棘手的外交課題。畢竟，美國不僅是日本最大的貿易夥伴之一，也是其安全的重要保障。如果談判結果不及預期，經濟界肯定會失望，而這毫無疑問又必將進一步影響石破的支持率。

至於對華采取務實態度方面，的確日本社會有聲音對此表示懷疑甚至反對態度，比如對於日本對華簽證大幅放寬的措施，有評論就認為這可能會導致在日華人數量進一步增加，給日本社會帶來不利影響。不過，另一方面，日本社會也并非鐵板一塊。在對華關係上，既有對華不了解甚至仇華厭華的群體存在，也有知華甚至友華的群體存在。事實上，根據筆者多年來在日學習與工作時候的觀察，大部分日本普通民眾之所以對中國不了解甚至對華有負面看法，主要原因是由於他們沒有來過中國，對真實的中國不了解。他們日常接觸的中國信息主要來源於日本的媒體尤其是主流媒體，而眾所周知日本很多媒體平時主要報道的都是中國的負面新聞，正面積極的中國情況雖然也有報道，但數量很少，影響自然有限。在此情況下，石破對華展現出緩和兩國關係的姿態，有人對此不理解甚至反對，也是可以想見的。

不過，因此就認為這會降低石破的支持率，未免過於草率。事實上，石破承認日本需正視歷史問題，支持中日經濟合作，認為兩國領導人需通過頻繁交流建立信任，主要的原因還是基於日本的經濟發展離不開與中國的經貿合作，換言之，經濟依然是中日關係的“壓艙石”，尤其在特朗普上台後原有國際秩序遭到嚴重挑戰的時候，中日之間穩定的經貿合作不僅給中日兩國帶來可預期的經濟利益，而且對於地區甚至世界的和平與穩定都注入了積極正面影響。而這肯定符合日本絕大多數民眾尤其是經濟界的利益。

日本首相石破茂   圖源：新華社

3、還有一種認識，認為歷史上對美國比較強硬，或是對中國比較溫和的首相都撐不久，是這樣麼？

 答：的確，歷史上（戰後）對美比較強硬或者對中國比較溫和甚至友好的首相，任期都不是特別長，有的甚至特別短。從1972年第64任首相田中角榮開始，一直延續到1982年第70任首相鈴木善幸，幾乎每任首相都對華十分友好，而這10年也恰恰是中日關係的黃金期。其後的第80任首相羽田孜、第81任首相村山富士、第91任首相福田康夫以及第93任首相鳩山由紀夫等幾位首相也都對華比較務實友好。這些首相中，沒有一位是任期超過兩屆的，其中田中角榮(第64、65任)與大平正芳（第68、69任）雖然都是連任，但卻都沒能幹滿任期，而最短的羽田孜在任只有64天。

不過，這些首相的對美政策卻并非一定是親華反美，造成這些首相沒有長期連任的原因也很複雜，僅僅把其歸因於對美比較強硬或對華比較溫和，稍有過於簡單之嫌。比如，大平正芳從前任福田糾夫推行的“全方位外交”後退，轉向強調與自由主義陣營諸國的協調關係，特別是日美協調。同時,他還主張在日美關係的框架內展開對中國以及環太平洋連帶構想外交。其對外戰略解決了亞洲外交與對美外交的困境，影響著1980年代以後日本對外政策的展開，是日本外交理想的原型。

如果說羽田孜、鈴木善幸與鳩山由紀夫的下台是因為其明確的親華姿態不被美國待見，田中角榮的下台背後也多少有美國的影子，但三木武夫內閣和福田赳夫內閣以及大平正芳則則主要是由於激烈的派閥政治鬥爭而下台，其中大平正芳可以說是為此把命都搭了進去(由於自民黨分裂等壓力，心力交瘁，大平在大選過程中倒下，於1980年6月12日去世)。 村山富市雖然正視歷史，而且是第一位正式向中國致歉的日本領導人，但是這并沒有影響其對美關係，雖然冷戰後民眾對日本依然承擔美國龐大的防衛費用而不滿，但在其任期內依然決定了完善防衛力量指針的新防衛計劃大綱，明確指出維持并強化日美安保體制，在處理大規模災害及聯合國維持和平活動等領域發揮的較大作用，而村山富市的首相生涯一直到1996年1月才結束。

由此可見，雖然由於戰後美國對於日本政界的巨大影響力，能否受到美國的肯定與支持的確是影響日本政治家政治生命的一個重要因素，特別是因為美中的特殊關係，使得日本政治家中親華友華的人容易受到美國及日本政界內部的雙重掣肘甚至是擠壓，從而導致執政時間往往不長，有的甚至非常短暫，但是造成每位日本領導人下台的原因并非是隻有親美或反華這麼簡單，背後原因非常複雜，既有外因，也有內因，不可簡單一語概之。

4、石破茂個人的執政風格，是否與其執政困境有關？

答：個人認為，任何領導人個人的執政風格都不可避免地對其執政過程與效果產生一定影響，只是由於體制機制等種種原因，影響或大或小而已。石破當然也不例外。

首先，石破在自民黨內屬於保守現實主義，由於其主張“對美平等”、“對華緩和”、“正視歷史”以及近年來不主張把中國定義為戰略威脅，所以與執政黨內部哪怕是自民黨內部的主流觀點也有一定距離，加之其之前一直對外展示的是敢言與清廉人設，所以得罪了包括麻生太郎在內的自民黨內不少大佬，而在宴會券持續發酵後，石破雖以微弱優勢僥幸上台，并竭力維持各派勢力的平衡，但其黨內根基不穩卻沒有得到根本的改善。

其次，石破雖然執政經驗豐富，也有自己獨特的觀點與理念，不過卻似乎不拘小節，不是特別注意維護自己在公眾面前的領導人形象，引發注重細節甚至非常挑剔的不少民眾不滿，這無形中也影響了其在公眾心目中的形象，從而影響其支持率。比如，在第一次內閣集體照中，很多民眾就指責其不注意領導人形象，有的甚至直接表示鄙視，認為其根本沒有領導人該有的樣子。此外，另外，石破帶夫人佳子去東南亞訪問時，佳子夫人當時的服飾再次引發日本民眾的熱議，被認為“非常不得體”，“不上檔次”等等，真可謂城門失火，殃及池魚。

再次，石破的履歷中不乏善變的經歷，容易給人造成“叛逆”、投機甚至不可靠的印象。“叛逆”似乎是石破茂的一個標籤，在成為自民黨當時最年輕議員之後，他卻帶頭“造反”，給當時的在野黨對內閣提出的不信任案投了讚成票，結束了自民黨連續38年的執政，自己甚至退出了自民黨。2007年自民黨在參議院選舉中大敗，石破茂點名指責安倍晉三；2009年他逼迫當時的首相麻生太郎辭職，而當時他的身份是麻生政府的內閣成員。

這一系列的“叛逆”行為，雖然在民眾中獲得一定好評，但讓石破茂在自民黨黨內背上惡名，也直接導致他前4次競選首相的失敗，并導致其當前的執政缺乏自民黨內包括麻生太郎等大佬的支持，執政根基非常不穩。

5、這對中日關係會產生什麼影響？

  答：基於石破茂本人的對華立場以及石破內閣總體的對華緩和態度，中國方面肯定希望石破茂以及其領導的內閣能够執政時間更久，以便中日兩國可以有更充裕的時間共同落實領導人達成的重要共識，豐富中日戰略互惠關係在經濟領域的內涵，共同致力於構建契合新時代要求的建設性、穩定的中日經貿關係。

  不過，中國一向秉持不幹涉內政的原則，因此雖然不希望看到石破內閣當前的困境，但是這畢竟是日本的內政，中國不會干涉。當然，如果石破內閣的支持率繼續下降，中國肯定也要提前做好石破茂提前下台的相關準備。比如，如果比石破對華更加強硬的領導人上台，中日之間對話的窗口與機會肯定會比現在更加減少，兩國關係自然會再次回落。

當然，由於中日之間的歷史認識問題、領土問題以及台灣問題等結構性問題短期內大概率不會得到根本解決，加之中美之間大國博弈的長期存在，所以不論日本政府領導人如何變化，中日關係都不太可能再恢復到中日建交後至冷戰結束之前的黃金時期。另一方面，由於中日之間經濟領域的高度契合與互補性，特別是特朗普上台後實施的一系列諸如無差別的對等關稅等措施，對日本社會尤其是經濟界帶來很大衝擊與焦慮，在此前提下，日本政府為了追求經濟以及安全方面更加可靠的穩定性與可預測性，客觀上有與華加強溝通交流與合作的需要，因此哪怕石破茂下台，換上來的是更加鷹派的日本領導人，大概率也不會與華完全脫鈎，尤其是經濟上斷絕往來更是不可想象。

因此，對於中國來說，石破內閣支持率持續下降，甚至石破提前下台雖然我們是不希望看到的，對中日關係也有一定負面影響，但總體影響有限且可控。中國只要堅持做好自己的事情，以不變應萬變即可。畢竟，中國堅持倡導開放合作與多邊主義，積極推動區域一體化與全球治理共商共建共享，不僅符合國際發展潮流，更為國際社會的穩定提供持續支撐。隨著特朗普政府所導致的美國不穩定性日增，日本即使依然對華髮展保持警惕甚至試圖聯合美國等國遏制中國的發展，但是為了維護日本自身的利益尤其是經濟與安全方面的發展與穩定，也不得不對相關政策進行調整，尋求與中國以及韓國等周邊國家的合作。（完）